公安派出所长的后代
刘长佑告别彭玉麟以后,觉得此人富于感性,光明磊落,坚忍不拔,许多可贵的品质集于一身,令他印象深刻。后来得知他的生平,更对他平添一份敬意。
道光三十年的彭玉麟虽未显达,却已是一个传奇人物。他的为人行事,每每令人称道。他的刚正不阿的品格,多愁善感的灵魂,部分由父系遗传,部分是他早年经历塑造而成。如果刘长佑跟他深谈下去,就会发现这个汉子有过一段五味杂陈的经历。
彭玉麟的祖父彭启象是个佃农,就阶级出身而言,属于社会的最底层。父亲彭鸣九没钱念书,刻苦自学,少通五经,工于楷隶。母亲叫鸣九游学江南,却拿不出盘缠,只能靠他自己卖字为生。他自己挣钱在江苏的镇江上学,几年后进入京城,考了个从九品的官衔,留在京城候选,靠打工自给。嘉庆十八年(1813)选授安徽怀宁县三桥镇巡检。
巡检司是县级以下的基层政府组织,功能类似于公安派出所,而巡检属于最低一级的官职。彭鸣九是忠于职守的超级芝麻官,性情刚直,廉洁明干,勤于出警,敢于打击各种犯罪活动,为百姓所称道。他的政绩,使父母受到了朝廷的封赏。他把业余时间用于文化知识充电,写诗作文,有著作遗世。
彭玉麟的母亲王氏在出阁之前就知书达理,眼界颇高,青春蹉跎,竟然成了当时并不提倡的晚婚典型,三十出头才嫁到彭家。王氏是客居安徽的浙江人,嫁了彭鸣九这个客居安徽的湖南人。他们的结合是由怀宁县令作媒,婚礼就在三桥镇举行。尽管晚婚并非时尚,但两个不同籍贯的大龄未婚男女在异乡的结合,却给这个家庭留下了一抹浪漫的色彩。
彭玉麟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孩子。他诞生于三桥镇的巡检司署,一个打击盗抢走私维护乡间社会治安的基层专政机关。他从小的耳濡目染,都是一幅幅打击罪犯的画面,心里种下了嫉恶如仇的种子。他在显达之后执法如山,百姓称之为“彭青天”,可以视为童年经历的映射。
嘉庆二十五年(1820),彭玉麟四岁,弟弟彭玉麒出生。父母后来还给他生了四个弟妹,但那四个不幸的小孩全部早夭,只有麟、麒两兄弟享受了天年。
第二年,彭鸣九调任庐州府合肥县梁园镇的巡检,彭玉麟在这个小镇上开始了学业。他在这里过了十几年清贫安宁的生活,直到十六岁那一年,由于祖母去世,他们一家回湖南奔丧,他才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乡,衡阳县的渣江镇。
家乡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回家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温暖。然而家乡对于彭玉麟而言,却是痛苦的渊薮。自从回到衡阳老家,彭玉麟就跟着父母备受煎熬,进入了青年时代的噩梦。
彭鸣九一家的不幸,根源于有一个贪婪无耻而且蛮横霸道的亲戚。彭鸣九在安徽辛勤工作二十几年,薪俸微薄,为了家人以后不愁温饱,他省俭度日,把一点可怜的积蓄寄回衡阳,拜托亲戚置办薄田百亩,满以为每年可得一百石租子。回到家乡之后,向亲戚问及田产,那人把地契藏了起来,不肯物归原主,反而说:“我为你供养母亲,你得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彭鸣九身无分文,万般无奈,只得典卖衣物,凑钱营葬母亲。从此一家人租屋居住,寄食族中。没过多久,彭鸣九就因亲党横暴,忧愤成疾,告别了人世。
十七岁的彭玉麟怒火填膺,大喊“我要报仇”。母亲把他按下,哭泣道:“儿啊,你要有远大的志向,不要惹祸害了自身。你没有证据,官司打不赢啊。”
父亲一死,这家人更加贫困。而那个夺走田产的恶霸亲戚,多次派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彭玉麟连出门都失去了安全感,有一次去集市买盐,走到田垄之间,稻田中突然有人跃起,将他挤落水中。
这件事引起了族人的公愤,大家共讨公道,责令夺田者把瘠田的五分之一归还彭玉麟一家,同时归还旧屋三间。
彭玉麟在苦难中熬到二十岁,遇到了更大的不幸,被迫离乡背井。那一年衡阳大旱,颗粒无收。母亲忍痛用书本换来一点大米,和野菜煮熟,聊以充饥。夺田者嗾使无赖上门凌辱,麟、麒二兄弟不敢出门。母亲不想拖累两个孩子,对彭玉麟哭泣道:“此地不可久居。娘老了,去不了别的地方,你们兄弟俩进城避难去吧。”
道光十六年(1836)冬天,彭玉麟带着弟弟进了衡州府城,住进石鼓书院,向各位老生请教经义,学诗习书。彭玉麒小小年纪,就在城内的商铺学做生意。
书院经费困难,提供的伙食,彭玉麟填不饱肚子。为了生活,这个知识青年决定投军,当了衡州协的标兵,充当文书。接着补了骑兵的缺额,有了固定的月饷。加上在书院考试合格,每月可以积攒三四千铜子。条件稍微改善,他便把母亲迎进城内,母子又能经常相见了。
青年时代的遭遇刻骨铭心,彭玉麟胸中激荡着一股嫉恶如仇、锄强扶弱的豪情。他发誓,若有出头之日,定要铲除世间不平,人间不公,还弱势人群一个公道。
如此过了四年,彭玉麟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浙江进士高人鉴来到衡州出任知府。有一天,他造访衡州协的副将衙门,翻阅公文,看见了彭玉麟起草的文书,大为惊奇,对副将说:“此人当大贵,而且一定会有功名。可否将他召来,让本府一见?”
彭玉麟进得副将署来,高人鉴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应对得体,十分高兴,当下便说:“闲暇时可来府衙读书,本府亲自为你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