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诚恳接受曾国藩的劝诫,开始与郭嵩焘、冯卓怀这些正人君子交往,折节读书。除了端正品行,他还钻研实用科学,仍然不屑于八股章句。
戒赌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好赌几乎是发自人的天性,阉割本能,要下极大的决心。江忠源每次经过路边的赌摊,或者听到赌场内吆五喝六,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流连忘返。但他还是忍住了,不再参与。偶然到友人家,还没进门,听见里面有打牌的声音,便依依不舍地离去。
不过江忠源毕竟是江忠源,赌博虽是戒了,小姐还是照找不误。
江忠源后来功勋卓著,荣登高位。欧阳兆熊一直关注此人的经历,对江忠源现象做过研究。他的结论是,放荡不羁的人,不乏建立奇功者,倒是号称理学模范的人物,能建奇功者不多。
民国时期的徐凌宵兄弟用曾国藩作为例子来反驳这种说法,其实只是看到了事物的表面。曾国藩的内心何尝波澜不惊,他胸膛里也有个潘多拉盒子,只是关得比较严实而已。尽管严关死守,不时还会有小妖魔逃逸出来。
欧阳兆熊欣赏江忠源敢于流露真性情。他发现,有些人深情厚貌,小廉曲谨,往往仕途顺畅,却无军功政绩。他们的讨巧之处,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他们不必深入理学殿堂,不读《二程遗书》、《朱子大全》,不做内省之功,只须身着补丁衣,乘坐朴素的轿子去政府大院上班;亲自去市场购物,量盐数米,锱铢计较。如此便能成为传统美德的标兵。
前人如此走顺了仕途,后辈群起效仿,以为只须如此,便是得到了理学真传。且不说别人,就连胡林翼也不能免俗。他原是一名纨绔少年,摇身一变,浑身都是头巾气,去赶理学先生的时尚。然而究其根本,胡林翼之所以大有建树,在于善用权术,而非通晓理学。朴谨之士并非无能,但若单凭外表取人,就会成为流弊,不免如晋人清谈之祸。
江忠源将曾国藩尊为道德之师,努力按照曾老师的要求去做,做到多少算多少。因此,三十岁成为他个人修养的一条分界线。他开始留心圣贤之学,言行举止大多中规中矩,犹如恂恂儒者,与往昔判若两人。他不但自我修炼,还影响了三个弟弟。由于家贫,大弟江忠浚和二弟江忠济自幼废学,只有三弟江忠淑能够读书,考上了秀才,而他的老师就是江忠源。
江忠源从京城回家后,在汇原庵给三弟授课,严格要求,一丝不苟。江忠淑学业不上进,他含泪对弟弟说:“父母都老了,我多次进京会试,都没中榜,你又不肯刻苦学习,双亲是等不到我们做官,用俸禄来奉养了。”
江上景询问小儿子的学业,江忠源极口夸奖,回过头来严格要求弟弟。江忠淑犯了错,害怕父亲责骂,大哥总是为他说情,直到父亲消气。
道光二十五年,朝廷对参加三科会试未中的举人进行六年一次的大挑,江忠源名列二等,可以当个教职官员。江忠源慨然说道:“穷达,命也。谋个教书的职位,奉养亲人算了。”
江忠源未能实现进士梦,失去了士人们渴望的进身之阶。失意之余,产生了另辟蹊径的想法。
曾国藩预言江忠源将因节烈而献身,既是评价,也是鞭策,或许还是一种暗示。江忠源与社会基层接触较广,能够洞察社会动向。嘉庆道光以来,社会危机四伏,他深有感触,预见到天下兵戈将动,形势将会大乱。客居京师时,他还关注着家乡的动态,留意湖南天地会、青莲教的动向。
他不满足于观察、思考和预见。他是一个实干家,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他将自己定位于经世之才,注重培养自身的执行能力。
他对曾国藩说,他的家乡新宁是一个动乱之源,他要回家团练乡人,依靠民间武装来保卫桑梓。除了培养弟弟,他把全副精力用于钻研兵法,从事本乡的民兵建设。两年时间过去,直到道光二十七年,雷再浩在新宁起事,他率领乡勇奔赴战场,取得了初次的军事胜利。此后朝廷将他派往浙江任事,政绩不俗,因此有两位高官应诏向皇帝推荐这位英才。可是他无法进京觐见,必须回家为父亲奔丧,正在返回湖南的途中。
这些故事,上面各节已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