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九九八年六月(21)

这两年,光太郎上了幼儿园,她交了新朋友,又生了茜茜,生活过得晕头转向。坦白说,有时候也觉得写信给好惠是件麻烦的事,也想过就这么断了。但是她还是继续定期写信,原因在于她想过,如果自己也抛弃好惠,那她真的就是孤独一人,什么事也不做了吧。而她之所以添油加醋地描写自己的近况,也是想暗示对方“我都可以做得到,你也努力看看”。当然,她不能说没有一点得意的心情。毕竟,她结婚搬到东京都内,就是好惠也不可能达成的大冒险。义工团体也是她自己找到去报名的。以为一定交不到知心的朋友,结果却认识了好几个陪她去拜拜和拍写真的朋友。真了不起,她暗暗盼望朋友能赞美她这句话。因为,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对方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为她高兴;一直闷在家里,就邀她出去走走;失去信心的话,就多多鼓励她。

说什么“不用那么气冲冲”、“幸福的人”、“共勉之”?!你自己才不思长进,只会嫉妒别人吧。

或许该退出“气球会”了,瞳想。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怯生生加入“气球会”的瞳了。因为丈夫的关系入会,一直维持到现在,但她既没有去参加会议,连会刊也很少翻。“气球会”本来就是为了像好惠那样,没有能力、不想改变,必须求助于别人的人所成立的聚会。自己应该早一点退出的,与好惠的通信也该早一点切断才对。

抵达大学时,由于背着茜茜,她的衬衫已经汗湿而黏在背上。瞳在指定的停车位停好脚踏车之后,赶紧把背带纽松开,帮光太郎和茜茜擦汗。向日葵计划的会议是在志愿中心的一个教室中举行。不过今天瞳的目的不只是开会,她还带光太郎来参加免费儿童英语会话旁听课。容子来访之后,她就问向日葵的同伴们哪里有口碑好的学前班。金村治美告诉她,学前班是没有,但有留学生和学生义工在暑假期间举办儿童英语教室。瞳觉得,让光太郎去上英语会话没什么用,因为他连一个英文生字都不会。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只想带孩子来上一堂旁听课就好。光太郎上课的时间,她还可以带着茜茜去参加向日葵的会议。瞳没有那么多自由时间参加志愿活动,但她想至少与向日葵计划保持接触。

英语会话课听说是在学生会馆的教室举行。因为在放暑假,大学校园或学生会馆里都比平常空荡。她照着指示来到四楼的房间,小心翼翼打开门,里面有包括外国人在内的年轻男女学生,和八个小朋友。它不太像是英语会话课,比较接近百货公司屋顶的儿童天地。气球、绘本、玩具和乐高积木散置一地,角落的收录音机放着活泼的英语歌。

“你好,你叫光太,对不对?”年轻女孩走过来,看着光太郎的眼睛说。光太郎不安地仰头看瞳,小声地指正:“是光太郎。”

“啊,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是光太郎。您是妈妈吧,我听金村小姐说了。我们的课从两点开始,大约四十分钟。三点以前来接他就行了。”

场面的气氛比想象中活泼,瞳像吃了颗定心丸,便问:

“可以把他留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希望爸爸或妈妈最好先避开,其他的小朋友都是独自参加的。”女孩指着在屋里玩的小孩说。

“那就麻烦你们了,请多指教。小光,你别闹脾气,乖乖地听老师的话啊。”瞳和光太郎说完便走出房间。光太郎虽然不安地看着瞳,却没有哭,也没有追出去。门一开,便听到洪亮的声音喊道:“好,我们来唱歌吧!Let‘ssingasong!”房里流泻而出的音乐更大声了。

瞳往校园另一侧的志愿中心走去。出了大楼,热烫的空气笼罩着瞳。背上的茜茜一直发出“啊啊”的声音,应该是想自己下来走吧。瞳停下脚步,放下茜茜,把背带收进托特包里。背脊豁然一阵凉意。茜茜发出“咯咯”的天真笑声,自己走了好几步,才咚地坐倒在地。她用惊奇的眼神仰头望着瞳,让瞳忍不住笑出声,把茜茜抱起来。树林里茂密的绿叶随风摇曳,发出清爽的沙沙声。

瞳突然无法在人前吃东西,是初三的时候。上了高中后,她更讨厌吃东西。高一开始的月经停了,瘦到只剩三十公斤。高一的暑假甚至都在医院里度过。

大地之母的事,她是听同病房的二十几岁女孩说的。那女孩去参加一个由基督教会成立,但并非学习宗教,而是学习理念的聚会。她对瞳说:“活着就是幸福。”她本身有恐慌症,但她说大地之母的存在比药石还有效,出院后还曾来探望瞳。

瞳的父母可能深以为耻吧,几乎不曾来探望她,所以心肠柔软的她给了瞳很大的力量。也因此,瞳出院之后,就在她的推荐下参加了大地之母的聚会。借了小区活动中心的一个房间,来了十多个人。一位中年女性说了快半小时的话,每个人都静静聆听着。当时,瞳对她的话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当她说到,我们所有人都有前世(那个女人用的是“过去生”这个词),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不幸的事与幸福的事,都是大家前世的债,也是现世(那个女人用“现在生”)的习题。这段话奇妙地留在瞳的心底。那女人说完后,全体都站起来,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唱着歌,高举双手跳舞。大人们那样唱歌跳舞,令瞳看得目瞪口呆,然而站着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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