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许多人会问,一个副市长仅仅靠线上的职能部门“敬点贡”不是杯水车薪吗?他们跑关系和潇洒的钱从何而来?其实,他们最大的经费来源是项目资金。县里财政困难,绝大多数单位经费预算不足,每年不跑项目不得活命。于是,副县(市)长和分管职能部门的负责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副县(市)长“出身份”、职能部门“出钱”跑项目,项目跑成了会按比例提取一部分供副县(市)长使用。这部分费用全部打进了项目申报成本。项目都是靠跑出来的,本来就是一笔糊涂得不能再糊涂的账,所以很少有副县(市)长在这一方面翻船。
苦就苦了那些上级对口部门经费来源没有口子的部门,比如旅游局。我就曾分管过旅游,每年我不仅要自己厚着脸皮去找人“化油”、“化修理费”,还要跑云梦跑省会帮旅游部门找生活费。有一年我实在过不了年了,去找娘家云梦市旅游局化缘。章局长说:“上半年我批了个五万元的项目给你们市局,当时我给局长讲得清清楚楚,其中两万是给你的,他没告诉你?”我说,没有啊。赶紧打电话一问,局长答:“局里实在太困难了,我把它用了。”我很生气:“用了就用了,可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一声啊!”
有什么办法呢?生完气还得面对现实。
现实是财政很穷,官员很富。我刚到江南时简直吓了一跳。那个时候云梦市民普遍抽的香烟是12元一包的和牌,机关招待客人基本上是28元一包的黄盖芙蓉王。35元一包的蓝盖芙蓉王才刚刚上市,属于暴发户才抽的烟。我一到江南,敬过来的全部是清一色的蓝盖芙蓉王。我很是纳闷,问我当地的同学:“江南公务员津贴没钱兑现,工资很低,哪里来的钱抽这种高价烟?”同学答:“靠那点工资得活命?你睁开眼睛看一下下,有几个乡镇书记、乡镇长、局长不开馆子做生意?”
我恍然。
我带着政府办几个跟线的人来到房产局,想搞明白造成江南财政如此困难的原因。局长50多岁,矮矮胖胖,对于我的到来不冷不淡。一见面他就给我介绍他资历如何如何老,先后在几个乡镇当过党委书记,在房产局当了几年局长如何如何。我听得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们局每年征了多少契税和规费?”局长回答:“才200多万,全局两三百人,命都不得活。”我一听就来了脾气:“我第一次听说房产局不得活命的,简直是奇闻。你这是典型的艰苦不奋斗!政府给你的权力都干什么去了?每年那么多房屋交易规费都到哪里去了?”老局长可不吃我这一套,冷笑一声,道:“还不都是您这样的领导条子一挥,减的减了,免的免了,我们挡得住?”
我被他的话堵得一时无语。我看到了问题的表象,但无法剖开问题的实质。
看来一切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事隔三年之后,新来的萧市长第一件事就是抓房产交易契税和规费的征收。至2009年,每年征收的额度已经突破了2600万元。
2600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2007年以前,领导们每年仅批条子就批掉了2400多万元……
如此痛快淋漓地批,财政如何能富?
我批评房产局长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超出了我 “挑土”的范围。直到有一天,一个项目涉及征地和工程发包,我满以为我可以做主,没想到开会那天,主管领导出现在了会场。很显然,他是请了假赶回来的。我骤然明白了,权力就像风筝,无论领导身在何处,都会死死地拽住线头。难怪我来江南之前朋友们劝我,你们挂职的就是去做客的,好好做客,好好镀金,结个好人缘,就有好前程。此时此刻,我还真有了做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