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南还没返回南湖,便遇到张结子。张结子坐在一辆马车上,见罗以南便高声叫他。罗以南三步两步跳上马车。张结子说,我知道会遇上你,所以就没在家里一直等。罗以南说,你做得对。我们现在去哪里?张结子说,昨天刚爬过城,附近老乡家的竹子都被征集光了。所以,我们得走得远一点。不然,根本征集不到。罗以南说,往咸宁方向走,我过来时,看到那边竹子很多。张结子说,是呀,正是往那边去哩。
罗以南这天不用写标语,他们的任务是一村一村地征集竹子。几乎所有的人被派出了门。这次攻城的人数,较之上次要多得多,云梯自然也是要多得多。征集竹子和捆绑云梯便成为爬城前第一等重要事项。鉴于上次有云梯半道散架,也有竹子登城时断裂,这次对竹子的质量和捆绑云梯也提出了严格要求。
远远离开了武昌城,夏末秋初的田野上还呈着一派郁郁葱葱。村落的炊烟和偶尔的狗吠,令罗以南想起家乡。想起蹲在灶前吹火的母亲。想起每天都要对着观音菩萨敲木鱼的祖母。想起在油灯前读书的父亲。父亲是小学教员,日日挟一布包去祠堂教族中弟子。他甚至还想起邻居周爹爹。他是个瞎子,自称会算命。算罗以南的命时,总是抓着他的手,说你的命大。认识你和你认识的人都死尽了,你还得活。这一刻罗以南想,不知这话是否可信。但真若到那时候,岂不更是可怜。活又有什么意思。
马车跑几乎到了咸宁。村村的老乡都很热情,不管穷人富人,听说北伐军要竹子,皆忙不迭地答应。表示保证送到南湖。唯恐不够,青壮年索性就拎着砍刀上了山。罗以南蓦然有些感动。打不打下武昌城,原本也与他们不相干的,他们何故如此积极?罗以南忍不住问一个送水给他们喝的老婆婆。老婆婆说,上次他们住过这时,长官都说了,天下穷人是一家。这是真的。那回住在我家的几个长官,走时把铺草也捆好了,房子的地也扫了个干净。有个小兵,跟我孙子差不多大,帮我挑完水,又替我喂了猪,还陪着我慢慢说话,比我孙子还强哩。对了,还说他家的婆婆也拜观音呀。罗以南听老婆婆的话一时无言,便只说了一句,我的娭毑也拜哩。婆婆便高兴了,说是不是?都说了天下穷人是一家子,这不就是。
整个南湖司令部的人员,非但罗以南,所有人都已然没了休息时间。竹子从四面八方运来,呼啦啦一片堆在学校的南操场。但凡能动弹的人,全都成为捆绑云梯大军中的一员。后来就连帮忙运竹的老乡,也都留下,临时充当了捆绑工。至于罗以南和张结子,他们都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绑扎需要力气,如果未扎紧,临时散了架,残害的就是我们士兵的命。监督的长官一边检查,一边不停地这么说。罗以南想想也是。看看自己这么苍白纤细的一双手,他心下倍觉惭愧。他能做的活就是不停地将散放的竹子扛到捆扎人的面前,然后再将已经捆扎好的云梯运到学校的墙根下。
这样的工作,他们持续了一天一夜。也不知扎了多少云梯。直到5日晚敢死队陆续前来南操场集合时,云梯也没有扎完。
天已经黑下来了,监督的长官高声喊叫道,快点!快点!集合前必须全部扎好!罗以南搬竹子搬得手掌磨烂,不意抓竹结时,便钻心地疼。但他倒也没有怨言。心想,既是来打仗了,吃苦总是需要的。就是当和尚,下山担水也是吃苦的事。把这话说给张结子听,张结子说,嗨!都是革命战士了,你怎么还记得和尚那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