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业已相当古老。这个地方,三国时便有城墙。朝代更替,人来人往。建了又建,修了再修,不觉已逾千年。城池墙高七米、厚五米,绵延环绕三十公里。十座城门沟通城内城外。汉阳门、平湖门、文昌门临着长江;通湘门、宾阳门、忠孝门近靠铁路;向南的望山门、保安门、中和门面对巡司河,朝北的武胜门紧挨沙湖。水深三米的护城河划开了城内与城外的界线。长久没有大的战争,老百姓倚着城墙搭起了房屋和街市。各城门的护城河上,有石桥连接着通向城外的道路。蛇山便横亘在城中,果如一条大虫,头在江边,尾巴却一直乃到了宾阳门,将一城分为了南北。蛇头蛇尾,都设着哨卡和炮位。沿着山脊走一趟,长江汉水、沙湖南湖,龟山洪山,公路铁路,诸如之类,尽收于眼底。守之容易,攻却万难。
北伐军的大军全速开来,将武昌城团团包围。第七军驻在中和门、保安门、望山门外,第四军在忠孝门、宾阳门、通湘门。守在城里的北洋军刘玉春、陈嘉漠部将十座城门关得严严实实。守城司令刘玉春已向吴佩孚誓言保证,绝不失城。沉重的大门,隔绝出一个小小的孤立的世界,城内长街*上热闹的市声也消失大门的背后。
北伐军总司令部设在了南湖文科大学内。攻城的任务下达给了陈可钰所率之第四军和李宗仁所率之第七军。因第四军李济深军长留镇广州,陈可钰副军长乃四军代理军长之故,攻城总司令由第七军长李宗仁担当。攻打汉阳和汉口则交由唐生智所率之第八军。
莫正奇奉命将部队带到长春观。第四军属下独立团驻扎在此。对面的宾阳门便是他的对手。莫正奇从来没有到过武昌,虽然他的舅舅就住在这里,但他却从未来过。所有关于武昌的传说都来自表弟梁文琪。无论表弟怎样形容,他还是不知武昌跟广州有什么差别。远望着高大的城墙和高出墙外的蛇山,一种神秘感突然涌来心头。徜如没有枪声,没有交战,住在城里的山下,在山边开块地,种点庄稼,日子或许会很自在。他想,如果活不了,死在这城下也行,可能来世就投胎在此,那时候,仗也打完了,就可以过上他想要的那种小日子。他把这想法说给吴保生听。吴保生从来不敢跟他顶嘴,这时候却顶了他一句。吴保生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老家。听说这里冬天会冷掉脚趾头。我要死也不在这,我要回家死。转世投胎还住在你家附近。别人欺负我时,你还得再帮我。莫正奇哭笑不得,顺手给了他脑袋一掌,我投胎在了这里,你却回老家,怎么住我附近?
独立团的前线指挥部设在长春观的三皇殿。长春观是为纪念道教全真七子长春真人邱处机而得名的道观。传说邱处机曾力劝元太祖成吉思汗施仁政,以“一言止杀”而受其封赏。之后便在此处的太极宫上修建了长春观。那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及至明代中叶,这方已是道友万数,屋宇千间。三皇殿是长春观最重要的殿堂。里面供着伏羲、神农和轩辕。现在,搬来几张桌子,这里便成了北伐军最前沿的独立团指挥部。“一言止杀”在弥漫硝烟里,只如传说。
观内大多的道士畏缩在屋里不敢出来。也有几个年轻道士脸上溢着光彩,前来找革命军战士搭讪,说早就盼望革命了。莫正奇随营长曹渊一走进长春观的山门,便见一道士不停地朝往来的军人行礼。莫正奇有些好奇,说他在做什么?曹渊说,是想支持革命吧。道士见他二人如此说,忙答道,是呀是呀。我们老祖长春真人也一向赞同革命。又说辛亥年推翻满清时,观里好几个老道人都前去帮了忙的。莫正奇隐忍不住,笑了起来。曹渊说,那就好。现在你去歇着,等我们革命完了再来跟你聊你的老祖。
司令部决定9月3日攻城。从9月1日与敌方短暂交火来看,敌方倚城死守,攻城难度较大。上方决定必须挟胜前进,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借助云梯,强行突破。第四、七两军将成立敢死队。自愿报名,再由长官决定人选。
莫正奇当众站起大声说,不必报名。我们参加革命,本就是自愿。我们是为主义而战,每个人都是敢死队员,点谁谁去,没二话可说。
莫正奇的话引起一派反响,响应声立即四起。众人皆说我们都不怕死。点谁谁去。组队的独立团团长叶挺严肃地看着他的队伍,片刻沉吟后,开始点名。敢死队分为三支队伍。曹渊营长率第一营为奋勇队;许继慎率第二营为拥进队;张伯黄率第三营及特别大队为预备队。叶挺说,对于北伐军来说,拿下武昌城,几乎意味着北伐的胜利。火力攻城,势在必然。无论取城难度多大,都必须不计代价以攻克。众人便慨然答说,明白。
城墙下的民房已经被炸毁,护城河外的街市也是一派断垣残壁,成一片开阔之地。但尚有低矮的断墙可借为掩体,由此而接近宾阳门。宾阳门的东北角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因地势之故,城墙便显得偏低。北伐军的大炮架在洪山高地,集中炮火以掩护,也相对便利。行动的时间是半夜。四百敢死队员分十人为一组,各组两架云梯。
莫正奇领着一干人接到命令,待夜黑透,便悄然出发。他的心充满激动,想到明天或可能就会站在武昌城头上遥看江湖,指点河山,那时的他们,又将会是何等的气概。他还想,着一身戎装去舅舅家探亲,想必会把那个古板的老舅吓得不轻。吴保生走过来,低声问莫正奇,明天我们真的能在武昌吃早餐吗?莫正奇说,你就光记得吃!明天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