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就要死了,伊格突然感到解脱,一种快感涌遍全身,就像在水下待了太久,突然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伊格曾经差点被淹死,而且从小就有哮喘病,对他来说,能够呼吸就很满足了。
“我病了,”伊格喘息着,“我就要死了。”
他将这句话大声吼出,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虽然知道头上长角只不过是自己看到的幻象,伊格还是对着镜子反复审视自己,希望那对角会消失。可惜事与愿违,角还在。他心急火燎地揪着头发,想用头发把角遮起来,至少在去看医生前不被别人发现。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下手。这东西只有自己能看到,别人又看不见,这样做实在是太愚蠢了。
伊格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被子堆在两边,床单上还有格兰娜· 尼克尔森睡过的杂乱印迹。伊格不记得跟她一起睡过,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这是昨天晚上丢失的另一段记忆。在看到这一幕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睡的,他还以为格兰娜在别处过夜,同别人睡在一起。
前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出去过。伊格喝了一会儿酒,情不自禁地想起玛丽安——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祭日了。随着一杯杯酒被灌下,伊格对玛丽安的思念越发强烈,也越发觉得格兰娜处处不如玛丽安。格兰娜的文身、假指甲、摆满迪恩· 库恩兹①小说的书架、香烟、犯罪记录,每一样都在提醒着伊格,她不是玛丽安。看到格兰娜坐在桌子对面,伊格顿生怒气。他觉得自己和格兰娜在一起是一种背叛,尽管他也弄不清这是对玛丽安的背叛,还是对自己的背叛。格兰娜不断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他的指节——她本想一展自己的温柔,却不知怎地激怒了伊格。他忍无可忍,起身逃到男厕所,在里面躲了二十分钟。等他回来时,包厢已经空了。他坐下独酌了一小时,看样子她不会回来了,而自己却没有感到丝毫愧疚。但就在那天晚上的某一刻,他们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这张床,他们已经同睡了三个月。
伊格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嘈杂的电视声,看来格兰娜还在,还没有去美容院。伊格想让她开车载自己去看医生。刚刚那阵“人之将死”的轻松感转瞬即逝,伊格已经开始担忧以后的日子:父亲会强忍着痛苦的泪水,母亲会假装出高兴的样子,等待他的是无休止的静脉输液、治疗、化疗、无助的呕吐、恶心的医院饭菜……
伊格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客厅。格兰娜正坐在沙发上,身穿“枪与玫瑰”①的背心和褪了色的睡裤,向前弓着身子,胳膊肘撑着咖啡桌,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甜甜圈。她面前放着一个盒子,里面盛着三天前从超市买来的甜甜圈,旁边是一瓶两升装的健怡可乐。电视中正在播放日间脱口秀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