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发生很多事:
那一年,一个叫孙志刚的无辜青年死了,他的死直接导致了《收容法》的废止;
那一年,杨利伟成了太空英雄,出行于大江南北,标志着中国太空开发的最新成就;
那一年,中国部分地区发生了非典疫情,死亡千余人;
那一年,美国的军队开进了伊拉克,把萨达姆政权推翻了;
那一年,公务员加薪,这是中国公务员未来N次加薪的前几次;
那一年,秋天,阳光明亮的客厅里,何琳微红着脸和父母提出要去男友家看一看。
她当大学老师的母亲头也没抬:"买点东西,别空着手,农村经济条件不好。"
她做某物业管理公司高层领导的父亲则建议:"八个小时的火车不短啊,让司机送你们去?"
何琳马上拒绝,"太招摇了吧?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大款呢!"
"只表明我们很重视,当个事看。"
还是当大学老师的母亲把事情拍板了,"让他们自己去吧,吃点苦头,都成人了,自己的事自己锻炼去。"
何琳心道:好嘞,就怕你们七嘴八舌乱当家。
"对了,给你姨打个电话,你姨说你的事她一定掺一角。"
姑娘把嘴巴撅起来了,"还没到结婚要她凑份子呢……"
妈妈这个唯一的妹妹很疼她,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宠着,多次在姐姐、姐夫家声明:"丫头的婚事都不许瞒我,咱两家可只这一个臭丫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嫁错了可就来不及了。打个电话而已,把每个步骤告诉我,我帮着你们长着点眼睛。"
现在头一次去婆家,也算大事了吧,得汇报一下。
电话接通,刚说了个大概,何琳就不安地回头看父母。
"你姨说什么?"
何琳捂住话筒匆忙说了句:"姨问你们给了我多少钱。"
"她管得真宽!"大学老师的姐姐随即批评。
这话没捂住,话筒里立刻传来高亢的反驳:"我管得宽?自己的外甥女我不管谁管?读书那么多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懂个什么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知道掰着手指给人数道理……"
何琳连忙笑着捂住,那边母亲翻白眼了。这是一对小时感情极好,长大后没少互相帮忙的姐妹,也没少拌嘴吵架,当然多半是伶牙俐齿的妹妹胜出。
"哎呀,我这不听您教训着吗!"
"那好,"里面也倍儿干脆,"怎么去?"
"乘火车。"
"谁买票?"
"传志买。"
"带多少东西?"
何琳想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潦潦草草记录着头一天和男友王传志商量要买的东西:"两盒茶叶,一盒西洋参,他家人的保暖内衣……"
"等一下,还带西洋参,谁付钱?"
何琳踌躇了一下,"我……我们。"
"到底谁们?"
何琳苦着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意的爹妈,悄声说:"你也知道,他刚刚工作……"
"刚刚工作还花钱!买这么贵!"
"第一次登门嘛……"
"你一个姑娘家,不是我说你,第一次去婆家买这么多贵的东西,规格就定下来了,将来怎么降得下来?好像咱巴结着要嫁似的,大忌!还有,不要轻易给人家家人买衣服,合适不合适的又不知道。合适了人家不会说什么,不合适了都成了你的不好。关键是不要开始把这胃口给惯起来!听我的,第一次认门,不空手,两盒茶叶,几斤水果,有小孩就再加一包糖,齐整了!"
对方嘎嘣脆,单纯又脸皮薄的何琳有点吓着了,就这么一星半点儿的东西,打发要饭的呀,这可是见未来婆婆啊,怎么拿得出手!
里面好像听出了她的犹豫,"何琳啊,听姨的没错,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一个小孩子家哪知道这里面的利害!跟你说,要是男孩子的家人认可你,你空着手去人家也从心里乐意!要是从心里不认可你,你就是提着金山银山,该不领情还是不领情!"
"哎呀,可是……"
"还有啊,第一次去婆家,拿点范儿,别像丫头贱命似的抢着干活,让人看轻!你只要第一次干了,以后就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了,有你干的……乡下老太婆更传统,屁事儿更多,女孩子能矜持就矜持,该端着就端着,省得以后拿捏你……晚上休息锁上门……"
放下电话,何琳简直哭笑不得。
她的妈妈,大学老师郁华明笑着,"郁华清可是有两个媳妇的人了,两个媳妇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可是个会来事的明白婆婆,有些事可以有选择地听取意见,我和你爸没经过事,也搞不明白。"
郁华明从嫁给何中天那天起就没有婆婆。何中天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后来跟着远房亲戚在上海生活,可能是坎坷身世带来的宿命感,觉得能活着已是福分,得感天谢地,所以为人特别宽厚善良,加上在上海耳濡目染的,工作上兢兢业业,家里什么活也都干,买菜烧饭管孩子供老婆念书,从没抱怨过,被人背地里笑谈为"上海男人"。有了"上海男人"在家里尽心尽责地侍候着,郁华明就长在学校了,她这个年龄的人是被历史耽误的一代,二十三岁才进了大学校园,一进去就尽情地弥补,读了本科读硕士,读了硕士读博士;在校园待长了,人就有点清高,不屑过问俗事,只凭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