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迈克尔和苏菲小聚后,开车送她回家。看到沿途的古堡、泰晤士河上往来的船只,与河水两岸的万家灯火,苏菲兴奋地叫了起来。迈克尔说:“我爱这座城市。”他的表达总这么直截了当,苏菲觉着很是感染人的心怀。
迈克尔问苏菲:“你现在有没有开始写作?”
苏菲说:“在写。但写的多是一些散文和诗歌。我很喜爱诗歌。”
“那你喜欢谁的作品?”
“爱默生、爱伦 ·坡、史蒂文森、博尔赫斯……”苏菲边说边伸出指头数落着。但她马上又把手缩了回去:“太多了。从古到今,怎么数得过来呢?”
迈克尔说:“看来是我问的问题不及格。不过我觉着好的诗歌,就像是专为打动我们才出现的。我们急欲要表达,却又表达不出——好比是急着出门,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袜子——直到遇到这些诗,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子的。 ”
“你说的这种感受,我也有。有时读着一些诗,觉着被作者写得那么好,心里既感激又羡慕。感激是因为诗人帮我们写出来了;羡慕是觉着天地之机都被他们先占了,留给我们可写的东西不多了。”苏菲笑着说。
“羡慕的感觉我没有过,”迈克尔看了苏菲一眼,“可能是因为我无意跟诗人争饭碗。他们够难的了。以诗谋生,难度系数堪比闭着嘴打哈欠。”
“不过,有好诗读,对我来说就是福祉。有时候,短短的几句诗,能让我照见与它们的肝胆相照。读着读着,便恨不得在那一刻里,平静地死去。”
“哦。那诗人的罪过可就大喽。”迈克尔笑了起来。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问道:“那现在你写出多少首诗了?”
“哦。不多。写诗得看有没有灵感。”苏菲回答:“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诗人只不过是神的工具。我想,没有神光顾的时候,诗人便成了废物一个。”
“哈。这倒可以给诗人一个偷懒的借口。”迈克尔笑着说:“我希望能够读读你的诗。你是用中文写的吧?”
“当然。让我用英文写,那还不如拿快刀劈死我。”苏菲笑道。
“那你可以翻译一首你的诗,让我看看吗?”
“噢,你现在是想拿把钝刀来杀我了。”苏菲抗议道:“恐怕我
做不了。你知道这会是两倍于闭嘴打哈欠的难度。”两人相视大笑。
迈克尔停住笑后,眼睛看着路的前方说:“给你外交豁免权,不用翻译了。我读过一些译得不好的诗歌,感觉像是在听屠夫拉小提琴,或是看到一个欠揍的厨师把个好菜做砸了。”
“那真是不美妙的事情,比夸人没夸到点子上还令人泄气。”苏菲说:“我认识一个写诗的。有天他拿他的诗给我看,之后好久我都不敢读诗歌了。”
“不会是写得太好吧?”
“我想写不好是可以饶恕的。但他那天是奔着听我的赞扬话去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想说,请不要陷我于不义,我没有恭维劣诗的义务。”
迈克尔笑了:“你总不会这样说吧?”
“没有。我说:‘如果你的诗不能留芳千古,那真是后来人的不幸啊。’”
“哈哈,你虚伪起来达到博士水平了,没准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吧?那他说什么?”迈克尔揶揄道。
“他很高兴,说你这话太过了。跟荷马比,我还差得远。你还是给点实在的意见吧。”苏菲回答:“但那话说过后,我没台阶下了。只好告诉他,你再写的话,别的诗人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