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余亮会答应。余亮不是个固执的人。关伟力错了。这一回余亮死活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余亮说,我们就是要表现魏震天的坏,人性之恶,你这一改不是整个片子都给颠覆了吗。“颠覆?”余亮摆摆手解释:“颠覆就是整个片子都得推倒了重来。你想重来一遍吗?”那可不行,关伟力说,那不又得扔好多钱吗?“那倒不必,”余亮说,片子什么样,全在他的一把剪子上,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那样一来,谁看《强盗》都会打瞌睡的。”关伟力不想和他啰唆,主要是怕真的动起剪刀,不但片子面目全非,还要花钱,反正这小子一分钱没有,只有一肚子坏水和一把看不见的剪刀。不过关伟力老惦记着那十万块,他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最后一次问余亮:“为了满足农民兄弟的心愿,我给你两万块,你到底可不可以改?”余亮说,你是老板,你说改那就改嘛,可是得王自答应才行。关伟力暗笑笑,这个艺术小子原来和俺老关一个毛病,也是见钱眼开,下面就看王自的了。如果王自也要好多钱,那还不如不动哩。不过这么一来,余亮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帮着劝说王自的。
整个剧组,就王自和蒋梅住在城里,车辆接送。每到一地都是如此。实际上,剧组里所有的演员都在为此而奋斗。余亮从城里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不是王自不肯改,问题比这严重得多:王自要求换演员。明确地说,王自要求炒了蒋梅。关伟力头皮一麻,眼睛一黑,赶紧进城。
电视剧已经进入后期拍摄阶段,这时候出现这种事,不是要老命吗。王自说过,有些大腕,专门在尖峰时刻刁难要挟,砍价提价,逼着投资人放血。没想到他自己也这样!难道那就是他的一种暗示?要真这样,看我以后不放你的血!不过出现在王自面前的关伟力是哀鸣状的。他转弯抹角地告诉王自,这次片子卖得很好,一旦出手,主要演员还有提成。王自说,哪里是钱的问题,你看我是爱钱的人吗。关伟力急忙说,就是就是,那,是不是蒋梅耍孩子气,这好办!王自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要是蒋梅和我闹崩了倒好办哩,我还愁找不到女人?问题是她粘乎上了你,她像一块狗皮膏药百得胶,怎么也撕不开,还让你皮开肉绽。
终于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不?美死你!累死你!不过狗皮膏药和蒋梅怎么也连不上呀。关伟力使劲摇摇头,好像那块狗皮膏药突然粘到他的脑袋上了。“那不好吗?这有利于你们合作到底嘛!”“我现在度日如年,如果你们不炒她,那我走!”“你们谈过吗?你们住在一起,应该是可以谈谈的。”“谈了,你知道一谈她就说,我改,我改还不成吗?”“改了就好。”“你知道她怎么改的?”“怎么改的?”“第一次谈过,她从此每天晚上给我捏脚。”“那多爽呀。”“第二次谈过,她打发了外卖,自己到厨房给我做菜了,你知道从此我每顿都得尝蒋梅这个女人的手艺了,我还得说:不错,真的不错!他妈的真不错!我他妈的成什么了我?”“是呀,这蒋梅也太过分了,你再和她谈谈。”关伟力也是一个宁吃快餐不吃老婆饭的人,王自之苦他深有体会,也深表同情。“没用的,”王自摇摇头,“她把自己当成白露,还把我当成魏震天,我越是吆喝她,她越是来劲儿。”
这是单身汉王自没有体验过的痛苦。王自本来的意思是一玩就过,大家开开心。他现在的兴趣已经转向,他打算用手上的钱在珠江路上开一家球衣专卖店,要不他手里的钱马上会流光。可是他糊里糊涂就成了一个被缚的男人,而蒋梅就是那根绳子。这是一根看不到长度的绳子,韧性好,又柔又软,允许王自在里面自由伸缩,哪怕他拳打南山猛虎脚踢海底蛟龙都行,然而这根看起来形同虚设的绳子,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它形而上地缚住了他,他挣脱得越凶,绳子越广大,害得王自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关伟力当机立断,“让余亮调整、压缩一下后面的几组镜头,至于你和蒋梅,就拍一下结局,也就是分手的那一个,不为过吧,反正你们是要分手的了,明天就拍,你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拍好了,你直接去机场。”
坏蛋魏震天榨干了白露之后,提出分手,再不分手就会露馅;他说他要离开一阵子;等他做完这笔生意,他一定和她结婚;她说她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贫还是富;他说不行的,他怎么能让她受苦呢;她问他是不是真的爱他;他说,不爱她的话,他怎么会离开她呢?他就是为了她,才远走他乡的;她说他没有必要这样,凭她的一双手,他们完全可以过得很好;他说那你还不如把我推进这深深的谷底;她抱住他;他则推开她;她跌坐在地上;他头也不回。
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了。在白露的心里,魏震天必将一去无影。白露清楚得很。白露只恨自己不能帮助他,才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推开和抱住是这两个男女主人公和男女主角重复得最多的动作。?一次的推开,都让蒋梅绝望和恐惧,而体味分手的滋味时,蒋梅更是心如刀绞。这一次分手,是她与白露的分手,也是她与王自的分手。她为白露和魏震天的分手而兴奋,她想她能表现好白露其时的心境,但是她又为和王自的分手凉透了心。王自现在是越来越粗暴了。不管怎么个粗暴法,她对他都是曲意逢迎。有些时候,王自比魏震天还坏。也许是魏震天影响了王自。也许王自沉迷在角色之中。说到自己,蒋梅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露还是蒋梅了。似乎从认识白露那天起,她就成了白露;而从王自占有了她的那一晚起,她同样把他当成了魏震天。与其让寂寞吞噬你的骨头,倒不如让一个恶棍来控制你的精神控制你的行走。
那是一个无风的日子。风平浪静。服装师给她拿来一身蓝印花布,她执意要红装素裹。导演余亮没有反对。这个男人就这点好。他似乎总是在期待着演员们表演时能够出乎他的意外。没有背景音乐。他们琐碎的对话将在山谷间发出回响。魏震天坐在一块石头上。看见她,立即站了起来,拍拍屁股。看来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其实蒋梅又何尝平静。她愿意分手成为过去,而他们早就言归于好。她也但愿分手将是一个要被剪辑掉的镜头。
由于这是《强盗》的最后一场戏,闻知消息的当地群众围满了各个山头。远远望去,那个高个子的非洲人卓尔不群,像一棵黑色的黄山迎客松。关伟力还请来不少小报记者。一俟关机,就会庆贺一场,同时,记者们将会把新闻通稿发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