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第一时间冲到售票处,我还是错过了开往炎滩的最后一班车。电话联系韦大姐,他们早已抵达炎滩镇,开始进货了。韦大姐交代我在县城找个安全的旅社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进炎滩。
我选了个小馆子解决晚餐。酒足饭饱后,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间。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忽然做了个决定。满街都是摩托车搭客仔,为什么不打辆摩的进炎滩呢?
在我快活的口哨声中,摩托车轻快地行驶在黄昏的公路上,摩的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话有点口吃,连说两句话,脸就会涨得通红,看上去很憨厚。
一路上,我这个心旷神怡啊。乡村的炊烟,晚归的农民,绚烂的晚霞,给了我久违的通透感。我快活地打了个喷嚏,清新的空气,把我的五脏六肺都彻底涤清了一遍。我在城市里实在是憋太久了。
不过,我这莫名其妙的愉快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摩托车上了盘山公路,天色完全暗了,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也渗出了凉意。有财有色的我,开始忐忑不安。我把旅行袋紧紧搂在胸前,里面装着我好不容易筹集到的进货资金,我有点紧张,不断问他何时能到炎滩。
司机老是说“快了,快了”,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感觉不对劲。他喝多了!他都说起醉话了!刚才和我讨价还价时的满脸通红,根本不是因为口吃,是喝酒喝的。难怪我选了他,别的摩托车手都在暗笑。
不过,到了这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偏偏他又停下车,说是内急。我让他走远一点。他一边打酒嗝,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再走几步,就要掉下山了。这个时候,他说话都不结巴了。诡异!然后就是一阵呕吐声。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一个醉鬼,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我祈祷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如果能拦到一辆顺风车就安全了,可我们走了这一路,都没见过一辆车的影子。
酒鬼司机解完手,嘟嘟囔囔地走过来,一边提裤子,一边朝地上吐口水。他走到摩托车旁,突然一个踉跄,我赶紧去拉他,他却把我往怀里拽。我尖叫着推开他。他站起来,想抓住我。
老天保佑,公路上来车了。我挥舞双臂,尖叫着跑上路中间,一辆小轿车紧急刹车,我扑到车窗旁,大喊:“救命,救命!”
两个男人急忙下车看个究竟。摩托车手见状退回去,仓皇地发动摩托车,趁着夜色逃离。
这两位男士,一位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另一位则三十出头,矮小精悍。他们先问我是否受伤,需不需要报警。我摇头,告诉他们,自己误了最后一辆进镇的班车,只好搭乘摩托车进炎滩,没想到摩的司机喝醉了,对我动手动脚。
高个子不可理喻地望着我,难以置信地问:“这么晚了,你居然敢坐陌生人的摩托车赶夜路,而且还找了个喝醉酒的司机?”
我哑口无言。想想,我确实够鲁莽的。
高个子忽然警觉起来:“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我啼笑皆非,赶紧解释:“我事先没察觉到他喝过酒,我跟他谈价钱的时候是闻到一股酒气,但我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
听了这话,矮个的也吃了一惊:“你也喝酒了?”
我老实承认,我口渴,吃晚饭的时候,灌了一瓶冰啤。
矮个子怜香惜玉,见我花容失色,余悸未消,神情温柔地安慰我,“没事就好,我们送你到炎滩,上车吧。”
高个儿神色冷峻地打量一番我,似乎在评估我的危险指数。他一句话没说,扭头上了车。
坐上车后,我长嘘一口气,虚惊一场。矮个子总想和我套近乎,自作聪明地猜测道:“你肯定是记者,最近有很多记者来炎滩采访。”
我虽然从未觉得摆地摊低人一等,但在这种场合下,我只能将错就错,含糊了一下。好像担心让这两人知道自己是石贩,会被扔下车似的。
“你们记者就是胆大,这可能与你们的气质有关。”矮个子说。他在恭维我吗?这话虽然有语病,我还是照单全收。
他又问道:“你是哪个电视台的?有好多电视台来采访过我们炎滩哦,中央台都来过。”
我撒了一个谎,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来圆,结结巴巴地答:“我,我是报社的。”
矮个子立刻热情地邀请道:“你来采访我啊。我就是船老板,不吹牛的,炎滩的第一块奇石,还是从我的船上捞起来的呐。”
我一听,十分感兴趣,问:“哦,那你有很多好石头咯?”
他立刻洋洋得意地吹嘘道:“好石头?那就多啦。你给我的奇石拍照,然后登到报纸上去,让大老板都看见,我就送你一块值钱的好石头。”
我心里一动。既然他把我误认为记者,我干脆将错就错,多打听一些内幕消息。我最关心的,当然是那块秘色石。
我问他:“你听到过关于秘色石的消息吗?”
他点头,大笑:“当然。阿志和阿培,这两个水手兄弟把石头卖给叶老师,卖了五十万呐。他们的船就在我的船旁边啊,那块石头差点就给我们捞起来了。不过,除了叶老师和买家,活着的人,谁也没见过这块石头。”
我心里很得意,说:“是不是有人开价几百万来收购这块石头啊?”
矮个子不屑一顾地说:“那要找得到才行啊。”然后,他就告诉我,这条河里除了秘色石,也出过不少价值几百万的精品。听着这些暴富的传奇,我越听越泄气。这一行充满了奇迹,但石头动辙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价格,我这三万块能干什么?
矮个子偷偷从镜子里望着我,聊道:“美女,第一次来炎滩吧?”
天,他就不能安静一刻吗?
高个子一直都没开腔,此时清清嗓子,讽刺地问:“你真的是记者?”
我有点心虚,以攻为守道:“你看我像是干什么的?”
高个子觉得很可笑,笑道:“用得着猜吗?”听他的语气,好像知道我在撒谎。
矮个对同伴笑道:“她不是记者,难道是石贩子?有哪个石贩子会晚上搭摩托车进镇的?”
我以攻为守,向矮个打听高个的情况,问道:“这位帅哥是干什么的?也是捞石头的?”
矮个答:“他啊,是大老板。”
高个不动声色地戴上墨镜,扣上棒球帽,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猛地醒悟过来,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他就是和自己同车而来的“山寨邓超”!
在这短短的三个小时内,他居然换了一身衣服,脱了帽子,摘了墨镜,难怪我刚才没认出他来。我在车上用手机跟范真聊的那番话,一定都让他听见了。他当然知道我是摆地摊的,而且还是个新入行的菜鸟呐。我的脸开始发热,难堪不已。
我在快巴车上耍了他一下,估计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话回敬我了。我心惊肉跳。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瞥了我一眼,就把头扭过去。仿佛在暗示我:我识破了你的谎言,我不想和你废话。
车子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终于看见镇上隐隐约约的灯光了。车子开进灯光中,我打开车窗,眼尖,居然见到韦大姐捧着石头,正和她妹妹说笑着走在路边。
我探头,挥手,喊道:“韦大姐,哎,停车,停车。”
车停下,我叫住韦大姐。
韦大姐见了我,也吃了一惊,打趣道:“晓雨,可以啊,坐老板的车来了。覃中啊,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
原来矮个的叫覃中。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他笑答:“半路上遇见的。你们认识啊?”
我在后座拿行李的时候,发现高个子对覃中恼怒地压低声音:“赶紧开车。”
韦大姐走到车头,和高个子答讪:“云楼,又看中什么好石头了?蛮久没见你上炎滩了。”
高个子一言不发,把脸扭开,假装没有听见。这个家伙还真傲慢啊。覃中则仓促地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