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萨拉哥萨(3)

大约在我13岁时,有一天是圣周二,因为第二天我就要到卡兰达去尽情地敲鼓。清晨,离做弥撒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我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两个朋友。学校前面有个自行车比赛场和一家小酒店。我这两个狐朋狗友怂恿我到酒店买了一瓶名叫玛塔拉塔的廉价烧酒。我们出了酒店,来到河沟边,这两个坏小子唆使我喝酒。要知道,盛情难却,我把酒一口气灌下了肚,他们却滴酒未沾。突然我的视线模糊了,并东摇西晃。

我的这两位至爱亲朋把我带到小教堂,我跪下来。在弥撒开始之时,我像其它人一样闭着眼跪在那里。到讲授福音的时候,我应当起立。我费了好大劲儿才站起来,于是,我的肠胃翻腾,我把早晨喝下去的酒全都吐在小教堂的花砖地上。

那天--也是我与我的朋友曼特贡相识的日子,人们把我送进医院,后来又送我回家。有人扬言学校要开除我。我父亲气坏了,想取消我的卡兰达之行。不过,到后来他出于仁慈,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15岁时,我们去中等教育学院考试的时候,我记不清为什么,教学负责人明显带有侮辱性地踢了我一脚,并叫我“小丑”。

我离开队列,一个人前去考试。晚上我告诉妈妈,教会学校把我开除了。我母亲去和校长讲理,校长表示愿意留下我,因为我获得了世界历史系的荣誉注册权。不过我拒绝再回到这所学校。我被学院录取了,在那里学习了两年,直到中学毕业。

在那两年期间,一个学法律的学生向我推荐了一套价格低廉的哲学、历史、文学丛书,以前在萨尔瓦多学校的学生很少谈论这方面的问题。我的阅读范围猛然拓宽了。我知道了斯宾塞、卢梭,还有马克思。我读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之后感到十分茫然,它使我失掉了信仰。我的童贞丧失在萨拉哥萨的一家小妓院里。这时,随着欧洲战事的开始,所有的情况都在改变。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破碎、分裂。在战争期间,西班牙出现了两种不可调和的倾向,二十年后,这两种不同政治态度的人们自相残杀了。所有的右派和国内保守势力都宣称信服日耳曼主义。所有的左派及那些被称为自由派、现代派的人则为法国和盟国辩护。节奏迟缓、单调、平静的乡村生活一去不复返了。一成不变的等级制度也破灭了。与此同时,19世纪也走到了终点。

我17岁了。

第一场电影

1908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看到了电影。电影院的名字叫“法鲁西尼”。从外面看,它的正面有两扇门,一扇是入口,另一扇是出口。一个手摇风琴上有5个小木头人,它们配有乐器,嘈杂的乐声招引着好奇的人。人们走进这个帆布遮盖的棚子中,坐在长凳上。当然,保姆总是陪着我去。我去任何地方,包括去我朋友贝拉约的家,保姆也要陪着我,其实,他家就在马路对面。

我在银幕上第一次看到的活动的形象是一头猪,它使我惊奇不已,那是一部动画片。那头猪裹着一条三色围巾,哼着歌。银幕后面放着一台留声机,为的是让观众听到歌声。这部影片是彩色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这就说明影片是一个画面-个画面涂上颜色的。

那个时候,电影只不过是市场上的一个吸引人的、一项并不复杂的技术发明。在萨拉哥萨除了火车和有轨电车已进入人们的生活之中,其它所谓的现代技术都未被利用。我记得到了1908年,整个城市里只有一辆汽车,还是电动的。电影标志了一种崭新的事物,向我们所处的中世纪般的环境进行了挑战。

几年之后,萨拉哥萨有几家永久性的电影院落成了,按票价分座椅和木凳。到1914年,出现了三家像样的影院:“铎列沙龙”、“科伊内”(这是一位著名摄影师的名字)和“埃娜·维多利亚”。在洛斯·埃斯台大街还有一家影院,我想不起它的名字了。我的一位表姐就住在这条街上,我们可以从她家厨房的窗口看电影。后来人们在厨房换上了气窗遮住了视线,不过,我们在盖布上挖了个小洞,相互轮流观看里面放映的活动的无声影像。

我几乎记不清那时候看过的影片了,有时还把它们和后来在马德里看的影片混在一起。但,我仍记得有一部法国喜剧片,它总是断片。还有一部在西班牙被称为《托里维奥》的片子(也可能是《奥涅西梅》?),那时还放映过马·林戴和梅里爱的片子,如:《月球旅行记》。美国影片是后来才放映的,大多是一些喜剧片和惊险片。我记得一些催人泪下的意大利的浪漫情节片。我头脑中似乎还能呈现出弗兰西丝卡·贝尔蒂尼这位伟大的意大利明星的形象。那时代的葛丽泰·嘉宝哭着扭动一幅窗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令人伤感又有些讨厌。

《雨果伯爵》和《鲁西娅之爱》是那时最受欢迎的两部美国片,而且那些伤感和疲于奔命的冒险故事造就了这类影片。

在萨拉哥萨的影院里,除了传统的钢琴师伴奏之外,还有一位解说员站在银幕旁解说故事。

比如:“就这样,雨果伯爵见到他妻子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现在,女士们、先生们,您们将要看到伯爵从写字台的抽屉中拿出一把手枪,他要杀了这个不忠的人。”

电影有如此新颖奇特的叙事方式,大多数观众不能准确理解在银幕上看到的故事,也无法把各种事件有机地联系起来。我们现在已经下意识地习惯了电影语言,习惯了蒙太奇、平行运动、连续运动、倒叙方式等。而对那时候的观众来说,弄懂一种新语言是很吃力的。因此,当时才出现了解说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银幕上第一次看到“移动镜头”的魅力,它给我,当然也给影院里所有的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银幕上,一张脸向我们靠近,他越来越大,像要吞掉我们似的。在那一瞬间我们绝想不到这是摄影机向那张脸推近--像梅里爱的一些影片,用特技摄影的结果,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张居高临下向我们逼近的扩大的面孔。尤如圣·托马斯一样,我们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我认为母亲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去电影院的;我父亲在1923年去世,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一生没看过一部影片。但是,1909年一位住在帕尔马·德·马约卡的朋友来找他,想请他出资在西班牙城市的主要地区盖电影棚。我父亲拒绝了,因为在他看来电影就像江湖杂耍,他不仅不感兴趣,而且蔑视它。如果当时他接受了那位朋友的建议,今天我也许会成为西班牙最重要的影片发行人了。

电影诞生后的二三十年里,它被视为集市上的一种娱乐活动,它非常通俗,是属于下层社会的,没什么艺术可言。没有一位评论家对它感兴趣。1928年或1929年,当我告诉母亲我打算拍第一部影片时,她十分不悦,差一点落泪,好像我在对她说:“妈妈我要去当小丑”似的。幸好家里有位朋友,一位公证人,他十分严肃地向我母亲解释拍电影可以赚大钱,还能制作出有意思的作品,像那些在意大利拍摄的古希腊题材的大型影片一样。我母亲被说服了,然而她并没有去看她出资赞助拍摄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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