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我和帕特里夏都希望帕特里克·亨利尽可能地跟其他的男孩子一样,勇敢、无畏,因为生活需要这样。但我太太花了一段时间才能让自己完全适应这个想法,因为虽然她希望他能抓住机会去尝试,但却不想让他品尝随之而来的伤痛。
有些孩子天生就比其他人爱冒险。我们担心由于他的身体缺陷,帕特里克·亨利会事事都过于小心,甚至缩手缩脚,不敢做事。我们是杞人忧天了。我儿子比我小时候都还要勇敢。他从容地面对伤痛,一点儿也不在乎,有时候真让人感到惊讶。我过去常叫他“天美时”先生——他就像时钟的指针一样,舔舔伤口,继续嘀嗒前行。
他的有些跌倒显得特别可爱。三岁左右时,他有个毛病,总是问些想让我们问他的问题。比如,他会说:“你想吃点儿冰淇淋吗?”或是,因为他喜欢去看医生,他就问:“你想去看医生吗?”有一天,帕特里夏正给杰西拍家庭录像,杰西那时候还是个小婴儿,而帕特里克·亨利在?面的背景里,做着自己的事——倒挂在沙发上。那时候我们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太注意了。然后他说:“你被卡住了吗?”显然他又动不了了。帕特里夏接着拍录像,把镜头转向他。
“你被卡住了吗?”他又问了一遍,看着好像就要摔下来了。帕特里夏朝他走过去,想把他弄起来。他离地面就几英寸了,她还没来得及扶住他,他就“咣当”一声,脑袋磕在地上,然后摔在一边。当听见他说“你从沙发上摔下来了”,我们都笑了起来。当然,帕特里克·亨利没事,但这告诉他——他要勇于抓住各种机会去尝试,但也必须明白,当尝试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结果。
如果不写写家里其他的英雄,我就太疏忽了,是他们让生活变得更有价值。帕特里夏,你知道的,她是个默默无闻的英雄。她在帮助帕特里克·亨利的生活稳步前行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同时,还一手撑着这个家。我忽略了家庭对我的需要时,她默默地做着这些。以前她一直这样做着,现在一如既往。她是孩子们永远的母亲,也是丈夫永远的完美搭档。
很典型的年龄接近的一对兄弟,杰西和帕特里克·亨利的竞争意识很强,不过是以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杰西会经常去他哥哥的卧室,好让他知道,他有个讨厌的弟弟,喜欢成天烦着他。如果帕特里克·亨利产生了自大的情绪,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杰西就是最好的解药。杰西经常被当成例子,告诉他的哥哥,世界不是光围着他转,来对抗一下现在帕特里克·亨利在公众中引起的注意力,让他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像很多兄弟一样,杰西和帕特里克·亨利也经常你一言我一语地看?说得过?,看?能占上风,不过杰西不会步步紧逼。他有颗宽厚的心,但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我保证他不想这件事尽人皆知——特别是不想让他哥哥知道。事实上,当杰西帮助帕特里克·亨利做完一件需要完成的事情时,他会很快就说“别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之类的话。而实际上,他做这些正是因为爱他。我注意到,如果我因为别的事情走神了,或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杰西就觉得他哥哥很脆弱,容易受伤,他会站到他旁边,成为他的保护神。这场面让人看了很感动。
杰西对这个家的贡献,远比他自己认为的要大得多。他在很多方面都能自己照顾自己,是个有道德的诚实孩子,自觉地完成作业,帮家里做家务,等等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好的品质,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对家庭生活的态度。他明白我们得为他的哥哥、陪着他的哥哥做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会占去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而他宽容地接受了这些。
我从没见过杰西对帕特里克·亨利有一丁点的妒忌。而且,我很高兴地说,他们俩都是如此。杰西是个优秀的运动员。他打少年联赛时,是个超级明星,投出好球让对方无法得分,出色的本垒打,不计其数。我喜欢这些,你知道,我一想起孩子,就会幻想着这些?面。但是杰西喜欢低调,不想成为聚光灯的焦点。这点他随妈妈。帕特里克·亨利注意到,当杰西把球击出公园,或是其他的体育项目取得了一些成绩时,我会感到极大的骄傲和自豪。但他没事,也觉得这样很好。我猜你会说,我的这两个儿子,让我和他们的妈妈尽情地按我们的想法做事情,只要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是好的,而不用担心他们的感受。
卡梅隆,我们的小儿子,在很多方面更像我。他喜欢众人关注的目光,并擅长捕捉这种关注。他具有职业脱口秀谐星那种把握时机的感觉。当处境尴尬或是被问到什么荒谬的问题时,他的反应总是能好得出人意料。有一回,在路易斯维尔一次公开活动之后,卡梅隆跟我和帕特里克·亨利一起站在那儿。人们正在问我们一些问题,有位女士问卡梅隆:“知道你?位兄弟变得这么出名是什么感觉?”卡梅隆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转向帕特里克·亨利,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笑着问他:“是啊,我得问问你,这种感觉怎么样?”
像杰西一样,卡梅隆大部分时间自己做自己的事。也跟杰西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他愿意扮演家庭贡献者的角色,经常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更成熟。尽管他是小儿子,通常应该想要索取,而不是给予,可他却总是为家人付出。我也是我家里的小儿子,可在这方面,他跟我不一样,我真有幸可以这么说。
在休斯这个大家庭中,充满了英雄,而且各有所长,都为这个家的和睦贡献了重要的力量。
帕特里克·亨利有种不寻常的力量,能够让人们成为他们想要成为也需要成为的样子。不是通过直接的命令或指导,而是一种不知不觉的推动——真是神奇。最好的两个例子就是我和我的父亲——帕特里克·亨利的爷爷。
我是家里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尽管我已经觉得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但我的哥哥姐姐们告诉我,我还没见识过他的厉害。他们跟我说,到我出生时,他已经圆熟多了,不过我觉得这可不敢担保,他没准儿立刻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邀请朋友们到家里玩儿时,他们总是先问问我父亲在不在家。如果在,他们就想找别的地方了。你总是在毫无暗示的情况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犯了错误。我父亲上夜班,白天睡觉。所以最坏的情况可能就是我们弄出了什么动静或是摔了东西,把他吵醒了。我父亲在家时,我们几个孩子简直如履薄冰。
我七岁时就开始喜欢音乐,而且梦想着有一天能成名,为成千上万给我喝彩的追捧者演奏。我太热爱音乐了,所以高中毕业后,就进入路易斯维尔大学主修音乐专业。有些修音乐的学生将来想做些实际的工作,比如教书。而我侧重于表演,想成为小提琴家或是钢琴家,也许是个很受欢迎的音乐家,或者是市管弦乐队成员。我已经在几年前否定了要加入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的梦想,因为那时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击中弧线球。
我学习一直很认真,直到从家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房间,从那一刻起,一切开始滑坡。在那之前,我父亲养着我,所以我只能听他的。可一旦我自己搬出来,那就完全是另一片天地了。我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朋友聚会和喝酒。一切从此开始走了下坡路,过了一阵子,我退学了。
父亲对我没能完成大学学业感到非常失望,不过那时候,他总是因为这个或那个原因对我感到失望。这回,是因为我浪费了自己的潜力。在高中,我试音后,赢得了两个大学的奖学金,路易斯维尔大学和辛辛那提大学,两个奖学金都是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的。我父亲特别重视教育。他年轻时,特别想上大学。放学和周末就去打工赚钱。他把赚到的钱给他妈妈,让她帮着存起来,将来他用来上学。可等他高中毕业后,才发现钱都花光了,没有能给他上学的了。这一定狠狠地刺痛了他。
我一个朋友大学毕业后,我父亲跟他的父亲一块儿聊天。我在旁边偷听。当说到毕业这个话题时,我爸爸说:“老兄,你一定为他感到骄傲吧,不是吗?”那时我也渴望听到爸爸对我说些这样的话。我们这些孩子都害怕父亲,但我哥哥,乔,过去常常跟他激烈地争吵。其实他们俩很像,连长相都像。我父亲和乔的头发都是又粗又黑,而我们其他人都是白肤金发。乔是个滋事鬼,父亲一直想要驯服他,却没能成功。
有天晚上,乔去跟朋友聚会,玩到很晚。他正开车回家,这时一个醉酒的司机发现他在高速路上开错了方向,乔尽力躲开他,但一边是大卡车,另一边是护栏,正把他夹在中间,那个醉酒的司机冲他一头扎过来,他当场死亡。乔才二十八岁,我那时二十一岁。父亲很少说起这件事,但我感觉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在重温和乔的争吵,那些回忆吞噬了他的心。
我和父亲性格迥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有了一种共同的看法,那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要做些改变。但问题是,我们都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生活改变。这时我有了儿子和他毫无偏见的完整的爱。当你知道自己的生活走错了路,你也会知道在很多方面,你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于是你的脸皮变得厚起来,保护着你免受那些意料之中的攻击。你会猜想别人怎么看你,然后找个借口自我安慰。我和父亲在这方面都很擅长。
帕特里克·亨利让我们知道,我们不需要这种伪装。他的天真无邪让我们卸下了防护的外衣;他以一种我们从未感受过的纯真的爱来接受我们的本来面目。当体会这种感觉时,你感到可以开始重塑自己了,因为你终于不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保护自己上面了。
我改变了很多,而父亲的改变远胜于我。
帕特里克·亨利出生后,当帕特里夏要回去工作时,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她给我家附近的托儿所打了很多电话,可他们都没兴趣接收一个盲童。还好,我母亲替我们解了难,帮忙照顾帕特里克·亨利。没过多久,父亲说,他打算从通用电气退休,帮着照看孙子。我看着他和我妈妈为帕特里克·亨利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唱儿歌,给他读书,带着他散步,吃冰淇淋。他们把他喂大,给他戴上支撑架,又帮他脱下来,拉伸他的四肢,为他按摩关节。帕特里克·亨利在这么小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安排和照顾,要比上任何托儿所都强百倍。这也是对我父亲最好的考验。
我们都知道,孙辈总是能给祖父母辈的人带来最好的生活。但帕特里克·亨利不仅如此,还让我的父亲流露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不再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厉害的大人,而变成了一个有爱心的、可爱的棉花糖。这一切简直太美好了,尽管是苦乐参半。我父亲去年过世了,我想他肯定希望让他性格的这一面早点出现,只不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挖掘出来。
我第一次听到我父亲说“我爱你”,就是对帕特里克·亨利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