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忽听院中,连声惨呼,接着金铁交鸣的打斗之声顿起。朱温心知不妙,淫欲尽消,连忙撩起龙袍,紧束腰带,从壁上摘下长剑,吹息红烛,倚墙而立。忽听哐啷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人仗剑而入。朱温就着火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来者正是白天奄奄待毙的杨崇本。身后跟着一群高举火把手执钢刀,怒目相向的精悍士卒。朱温喝道:“杨崇本,你想弑君造反吗?”杨崇本咬牙骂道:“我就是要杀你这猪狗不如的奸贼,为先帝报仇,为民除害!”说罢挺剑直刺朱温。朱温挥剑相近,室内狭窄,众人一时难以近前,只有在门口观战。朱温原本十分强悍,但当了皇帝,富贵尊荣,武艺自然生疏,不如从前;加上酒色纵欲,淘虚了身子,哪里是杨崇本的对手?时间不长,便被杨崇本追杀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有招架之力,无有还手之功。一招迟慢,被杨崇本一剑刺中左肩,马上鲜血长流。不禁惊魂外冒,手忙脚乱。情急之中,忽生狡计。飞身退至床边,伸手拉起醉卧凤榻的李氏,厉声喝道:“杨崇本,听清楚了,你妻李氏生死便在你手中,若敢上前一步,我便先杀了她!”变起仓促,杨崇本,一时惊愕,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宫门外杀声如潮,阵阵传入宫来。杨崇本知道是自己那百名精骑,正和守卫行宫的禁军激战,尚未攻进宫来。而进入宫中的十数人还正和宫内侍卫苦斗。时不我待,杨崇本不禁焦躁,高声骂道:“奸贼!昏君!拿一个弱女子当护身符,算什么东西!快把她放开,我可以饶你不死!”朱温知道杨崇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又听到宫外人喊马嘶,知道救兵一到,便可脱困,于是胆大起来。哈哈笑道:“杨崇本,要我放她不难,你先退出宫去。不然我便杀了她!”
李氏已被呼喝打斗之声惊醒,只是浑身酥软无力而已。她和丈夫商定,原打算把朱温灌醉,便于擒获,从而挟持朱温,打开宫门,再杀朱温报仇。想不到“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反被朱温灌醉,误了丈夫的计画,成为丈夫的累赘。李氏早就荫生死志,即使杀了朱温,也不打算苟活。见丈夫为了自己,难下决断,不禁咬牙叫道:“杨郎!不可儿女情长,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不必管我,快杀昏君!”朱温哈哈狂笑道:“好一位情深义重的美人!宁肯为夫而死,杨崇本,你竟忍心杀她吗?”杨宗本方寸大乱,咬牙切齿,跳脚大骂:“无耻的东西!鄙卑小人!你敢伤她,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李氏见丈夫难下决断,突然用尽全力,猛扑在朱温手中的剑尖上。朱温猝不及防,宝剑穿胸而过。朱温慌忙抽剑,李氏倒地身亡。临死犹咬牙喊道:“快杀昏君,为我报仇……”杨崇本见妻子倒在血泊中,肝肠寸断,势如疯虎,扑了过去。朱温大赫,连忙绕室奔逃。杨崇本撇下朱温,俯身抱起妻子,验看伤在何处,是死是活;朱温趁势冲出屋门。杨崇本那几个部属,并起阻拦,已来不及。追到院中,朱温已不知逃往何处,躲避起来。行宫内,深宅大院,黑夜之中,还往哪里搜寻?
杨崇本见妻子已死,悲愤交加,命部属纵火焚烧行宫。这一放火,歪打正着,却把朱温给轰了出来。原来朱温趁着夜晚昏黑,凭着路径熟悉,三绕两绕,撇开了追赶的士卒,钻进马棚。等大火延烧到马厩,难以存身,不得不钻了出来。恰巧这时一个骑兵牵着马从他身边经过,出其不意被他一剑刺死,然后翻身上马,趁着慌乱,冲烟冒火逃了出去。等有人看见,朱温已经消失在夜幕里。杨崇本得报,把妻子的尸体交给部下,立即率领骑兵,向朱温逃跑的方向紧追下去。
康怀贞奉旨到河中行在请罪,听后发落。赶到河中行辕,天色已晚。听说朱温已经起驾前往雪花山行宫,只好去谒见中书令敬翔。敬翔和康怀贞颇有私谊,谈到朱温夜宿雪花山行宫,自然就谈到了朱温和杨崇本的妻子李氏之间的关系。敬翔道:“杨崇本也真够倒霉,南征归来,本来可以和妻子团聚几日了,偏偏又得了不治之症,命在旦夕。不过李氏倒可以因祸得福,说不定还能到宫中做个贵妃呢。”
康怀贞不禁惊诧,沉思片刻忽然问敬翔道:“杨崇本几时得的病?所得何病竟然性命难保?”
“据说是长途驰驱,得了卸甲风。”敬翔道,“也就在前几日吧。”
康怀贞心中生疑,又问道:“太医看过了吗?大人随驾探病,见到杨龙骧了吗?”
“太医自然是看过了。”敬翔道,“要不,圣上怎么知道病情严重,亲往探视呢?据太医言道,脉象危殆,气若游丝,阳寿已无几日。我也见了,目不能睁,口不能言,听说已有几日水米不进了。”
“杨龙骧就和圣驾同驻行宫吗?”康怀贞惶急地问:“护驾侍卫几何?”
敬翔大惑不解,忙问康怀贞道:“你认为有什么不妥当吗?”
“不只是不妥当,恐怕……”康怀贞欲言又止。
“恐怕什么?”敬翔悚然惊惧,“你怕杨崇本有诈?”
康怀贞道:“不错。末将升平兵败,归途中曾遇见了杨崇本,并在他军中歇马,蒙他设酒款待。见他神采飞扬,毫无病容,怎么病得如此突然?我是武将,知道长途驰驱,大汗淋漓最忌迎风卸甲,恐得风疾痹症。杨崇本何等精明之人,焉能不知?即便疏忽,如今时当冬令,铁甲似冰,怎能大汗淋漓?风疾也不过肢体麻木,重者卧床不起,口眼歪斜,不能言语,哪会遽尔危及生命?”
“那么,太医诊脉有误吗?抑或和杨崇本串通一气欺骗皇上?”翔翔疑惑地问。
“那也未必。”康怀贞道,“我和杨崇本曾数度交锋,知道此人武学驳杂。后来归降皇上,我二人又在军中同事,曾和他切磋武学中养气之法。知道此人精通’龟息蛇眠‘之法和’辟谷‘之术。不要说太医切脉极易骗过,即使闭气诈死,寻常人也会信以为真。更可怕者,是末将来时,道经蒲坂,似乎觉得路旁杀气侵人。杨崇本驻军蒲津,距行宫咫尺之遥,莫非有异谋乎?”
康怀贞一席话说得敬翔毛骨悚然,立刻意识到朱温处境危险。当即立断,调集行在全部人马,有康怀贞统带,赶赴雪花山行宫。兵到中途,忽见行宫火光冲天,康怀贞对敬翔道声:“不好!”连忙鞭马飞驰,敬翔在后催促人马急行。
朱温逃出行宫,惶惶然如漏网之鱼,鞭马如飞没命的奔逃。黑夜里慌不择路,撞入涑河滩中。好不容易找到了通往河中行在的大道,杨崇本已经追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