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少小时便好骑射,喜角牴。李存孝弓马娴熟,李存贤拳脚功夫最佳,且二人年纪最轻,李克用就命二人征战之余教李存勖练习武艺。因而,在众多义兄中,李存勖和二人关系最为亲密。存孝被杀,李存勖痛失良伴,悲痛不已。那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义兄中许多是是非非他还弄不清楚,但风闻存孝之死,是存信、存颢、存实陷害所致,心中便暗暗恨上了这三个人。存孝死后,李克用要另选一人教儿子练武,李存勖便点名让存颢来教。李存颢弓马拳脚的功夫都不算出色,但为了讨好这位未来的主子,欣然从命。他哪里知道,幼小的李存勖马上马下,长拳短打,枪刀剑戟十八般武艺都已经很有根底。陪练过招时,趁李存颢不备,猛然痛下杀手,招招狠辣;李存颢一招失了先机,处处受制,惊慌失措;又不能动真格拼死相搏,越来越招架不住,连喊住手。李存勖势如疯虎,哪肯罢休?结果把李存颢打得鼻青脸肿。李存颢第二天便向李克用交旨,不敢再来教李存勖练武。李存勖又点明要李存实来教他射箭。幸亏来前,李存颢向他交了底,要他小心提防。到了校场,李存实先把羽箭一一去了箭镞,然后付于存勖试射。李存勖借口靶子太远,让存实把箭靶由一百步移到九十步。李存实前去移动箭靶,冷不防李存勖盘马弯弓,“嗖、嗖、嗖”连射三箭,箭箭皆中李存实的要害之处。虽说箭杆已经去了箭镞,不致伤命,但还是把李存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躲到了箭靶旁边的水沟里。第二天便也向李克用复命,不敢再来教李存勖射箭。李克用觉得奇怪,问二人是何缘故,二人不敢隐瞒,如实回禀。克用大怒,责问存勖。存勖笑道:“九哥、十哥,徒能搬弄事非,以口舌害人。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工夫,给十三哥牵马坠镫也不配,竟然有脸来教我!”李克用默然不语。存颢、存实听了,如梦初醒,方知小存勖是为李存孝抱打不平,不禁怦然心惊。
晋王晏驾,亚子嗣位的消息从王府传出,李存颢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作为义子,他不能不去王府尽孝守灵。早上临出门时,八年前那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少年李存勖二目园睁怒不可遏的神色至今记忆犹新,令他心有余悸。他暗自思忖:新主会不会还像当年一样记恨自己?如果当年的恨意至今仍存,那将如何是好?这些年来先王对自己已经日益疏远;新主如果恨意未释,自己今后的日子岂非更加不好过?又转念一想,八年前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谙世故;恩怨系于少年时的一时冲动;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贵为一国之主,见识焉能和少年时相同?何况他于存孝何厚,于我何薄?无非都是义兄义弟罢了。人情念生不念死,他又何必为了一个死去八年的李存孝,得罪我这个大活人?继而又想:“我身为左厢兵马使,手握太原城防兵权,新主嗣位安有不虑城防安危的道理,哪敢遽尔轻我!想到这里不禁忧虑尽释,哑然失笑。连忙摘冠缨,换素服前往王府。见往昔王府■幛低垂,白幡似雪,执事人等个个挂孝着素。于是长号恸哭,踉跄奔走。傧相闻声迎出,搀扶着来到灵前。一番哭祭之后,有人劝止节哀。拭泪观望,原是存璋、存贤、存质。再看新主存勖,早已泪尽泣血,犹自哀恸不止,连忙转面抚慰。还未开口,李存勖便又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痛哭起来。他又只得边劝慰边陪着哭泣。时间不长,存实也哭灵来了。哭罢,几个义兄义弟,分别跪在新主存勖两侧,陪着守灵。
哭祭归哭祭,流泪归流泪,但并没有耽误李存颢心中想事情。自打进入王府,他便发现王府中的侍卫亲军比往日要多得多,并且多是新面孔,他暗自怦然心动。再看主持丧仪的五王叔李克宁时,面色冷漠,戚容不多,似乎满腹心事。他忽然想起自从李克用病重,太原就有传言,说晋王有意”兄终弟及“,传位给五弟克宁,已把军政大权悉数托付。为此他和李存实委实高兴过一阵子。但传言不久便被证实,晋王的宝座最终还是传给了只知斗鸡、唱戏、声色犬马的李亚子。这时这位五王爷心中在想什么?年纪轻轻的侄儿,马上就要登上王位,成为自己头上的一重天,心中是什么滋味?李存颢正想入非非,时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妇女的哭闹声,不觉好奇。心想:是何人胆敢如此搅闹?正当疑惑时,有人进来向李克宁禀报:“门外有一女子,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称是先王的媳妇和孙子,前来奔丧。不知能否允准进府?请五王爷示下。”李克宁道:“可曾问她是何方人氏?”门者道:“代州人氏。”克宁又问:“姓安还是姓张?”门者答道:“妇人道姓李。”李克宁想了想说:“要仔细盘问。若是存信的遗孤命她们母子进来;若是存孝的后人,打发他们回去算了。”门者正要退下,李存勖忙阻止道:“且慢!”转身对李克宁道:“代州离太原路途遥远,往返不易。既然自称是先王的媳妇、孙子前来奔丧,焉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二哥、十三哥均已作古,往日的恩怨就不必提了。即便是十三哥之后,’罪不及妻孥‘,也应该让她们到灵前一拜。”李克宁面虽不悦,但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摆手说:“命她们进来吧。”
李存颢把这微妙的一幕看在眼里,似乎揣摩到了李克宁的心事,不禁有几分得意。时间不长,那女子拉着儿子披麻戴孝来到了灵前,哭得死去活来。一听诉说,果真是李存孝的妻子和儿子。李存勖连忙命人把她们送往后宫去了。
从王府守灵回来,李存颢脱下丧服,顾不得喝杯热茶润润嗓子,便命人去请李存实。李存实应酬了一天,又渴又累,刚刚换了衣服,捧茶在手,在客厅闭目养神,听到存颢召请,知道有要事相商,连忙喝干了杯中香茶,来见存颢。十三太保中,二人交情最深,两府中的上上下下莫不知道。因而用不着通禀,李存实就穿宅过院直奔后厅。弟兄二人稍事揖让,等存实落座,李存颢亲自给存实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手中,笑着说道:“干号了一天,渴透了吧?”
存实道:“嗓子眼直冒火。正要喝杯茶润润喉咙,九哥就命人召唤。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李存颢仍然笑眯眯地说,“有点蹊巧事,想和十弟一起琢磨琢磨。”
“什么蹊巧事?”李存实见李存颢不紧不慢的样子,自己反倒着急起来,“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何必风风火火把我叫来?”
“看,看,火还没烧到眉毛呢,就着急起来。”李存颢收起笑容,忽然问道:“十弟在王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这还用问?”李存实道,“家里死了人,能和平常一样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十弟怕是嚎丧昏了头,明摆着的蹊巧却视而不见。”李存颢大摇其头说:“老弟身为内衙指挥使,肩上担着王府内外安全防卫的天大干系,王府侍卫亲军何时全部撤换却浑然不知,岂不是天大笑话?”
“原来为这点事情呀,”李存实笑得差点把口中的香茶喷出来,“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小弟再不济,头上还戴着内衙军使这顶官帽呢,这事情焉有不知的道理?”
“这样说,是老弟有意安排的?”存颢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