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机见状,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阴影,口中却连声赞道:“好俊的功夫!好俊的功夫!”连忙命人取出黄金百两,赏于存贤。李克用亲自斟了满满一碗酒,递给乌力吉道:“将军不必再意,若论摔跤的技艺,你并不弱于存贤;存贤胜在拳脚、点穴诸般武艺上。角牴之戏如果禁用其他手段,他就不如你了!”
乌力吉见李克用说得真诚,心服口服,饮干了酒,躬身一揖,退过一边。阿保机也暗暗佩服李克用的坦荡。遂开口说道:“十二太保的神技已令某眼界大开。我们何不趁此酒酣兴浓之时,到校场让儿郎们一展骑射工夫?”
李克用笑道:“客随主便,唯王弟之命是从。”于是众人离席,出帐上马。阿保机、李克用并辔而行,双方侍卫随行其后,扬鞭策马,不多一时来到校场。阿保机说:“我们悬鞭为的,一马三箭。堆金为赏,不中罚酒。胜者到我和晋王面前领赏,负者饮酒退列一旁。”诸将应诺而去,人人跃跃欲试。
这校场不过是阿保机中军帐外的一片草原。北边有古树一棵,枝桠横生,阿保机命人把自己的金鞭悬挂于树,鞭梢坠一铜铃,铃下系一小环,环孔如制钱大小。南边有一行垂柳,两王帅众勒马立于柳下。一声令下,众将士纵马飞驰,援弓搭箭,依次献技。端的是“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但闻铜铃叮当不断,场内彩声不绝。李克用暗暗赞道:“契丹健儿真是身手矫捷,骁勇无敌!”阿保机也自觉得意,神采飞扬。待契丹将士试射完毕,阿保机满面笑容地对李克用说:“素闻兄王神射,天下无双。当年曾经一箭射落双雁。何不一显绝技,让大家开开眼界?”
李克用笑道:“好汉不言当年勇。如今老眼昏花,哪能和年轻人相比?年老正宜藏拙,何必当众献丑?王弟当世英雄,精于骑射,愚兄已闻名久矣,何不让我先睹为快?何况宾不压主,贤弟先射!”
“恭敬不如从命!”阿保机不再逊让,命人取过宝雕弓来。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便奋蹄狂奔起来。只见阿保机端坐马上,任骏马奔腾驰骋,身躯稳如泰山。马距悬的尚在百步以外,连射三箭,箭箭穿过铜环,满场齐声欢呼。阿保机缓辔回到柳下,滚鞍下马,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双手把弓递给李克用道:“不知此弓是否合用,请兄王一试!”
李克用接过弓来,正要跃马而出,李存勖忽然拦住马头,转面对阿保机道:“适才侄儿听叔王宝弓响如虎啸龙吟,不胜喜爱,请让我一试如何?”阿保机和李克用相视一笑,答道:“正欲观儿身手如此甚好!”李存勖接过弓箭,躬身一拜,转身跃上马背,鞭马如飞,正欲开弓,忽闻空中雁鸣之声。抬头仰望,只见雁阵一行,由此向南,缓缓飞翔。不觉心头大喜,暗中祷告:“苍天在上,若佑我父子成就霸业,让我箭无虚发!”祷毕,引弓持满,连射三
箭,空中三雁应弦而落。雁阵登时大乱,群雁哀哀鸣叫着,仓皇南飞。校场内初时雅雀无声,人人目瞪口呆;接着欢声雷动,众人一齐拥向李存勖马前。阿保机半晌说不出话来。待众人拾起带箭之雁,簇拥着李存勖来到两王马前呈上验看时,阿保机吟吟笑道:“若非亲见,难以置信。李广、养由基不过如此!”李克用以手拈须,眼里喜泪盈盈,矜持不语。
次日,阿保机到云州回拜。李克用在中军大帐盛宴招待,当即赠他绸缎万匹,黄金万两。阿保机带来良马三千匹,牛羊无数。两人日日饮宴,同醉同眠。阿保机在李克用军中一直逗留了十几天,临别时双方相约,待冬季到来,一同出兵攻打大梁。为了表示信义,李克用命卢质为使随阿保机长驻契丹,留下李存进镇守云州,自己率众返回太原。
李克用刚回太原,朱温又派太仆卿高颀、亲军骑将郎公远为使,来到契丹汉城。二人给阿保机带来绸缎金帛数倍于晋,但阿保机因刚和李克用订立盟约,口血未干,不肯遽尔背盟。高颀和郎公远备下厚礼,连夜去拜访“袍笏”梅老。
“袍笏”是契丹人对归服契丹的汉族官员的通称,并非官职。契丹风俗披发左衽,狐帽毡裘,唯有臣服的汉人官员身穿布袍,腰绅插笏。于是便根据他们的服装特点,称其为“袍笏”。阿保机欲以汉人礼制治理契丹,潜心学习汉人文化,对“袍笏”颇为礼遇,其中一个名叫梅老的汉人最受信任,因而契丹朝野尽知“袍笏梅老”之名。卢质为使到契丹后,遵照李克用的旨意,给契丹贵族王公都分别送了礼物,以示笼络,但忽略了这邦袍笏,因而袍笏梅老心中十分不满。梅老曾经出使大梁,和高颀有一面之缘,见高颀和郎公远所带礼物丰厚,心花怒放,当即就给二人献计说:“契丹主阿保机最宠爱他的妻子述律氏,军国大事言听计从。二位大人如果能够打通述律氏这一关节,定能不辱使命。”于是高颀、郎公远又备下厚礼,由梅老带领,乘阿保机不在宫中,秘密晋见述律氏。述律氏见梁使献上珍玩玉器光彩夺目,皆为平生不曾见过的东西,再看那些绫罗绸缎,件件灿若云霞,色胜虹霓,图案中的龙凤麒麟鸟兽虫鱼样样栩栩如生,真个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不禁赞赏不已。梅老趁机进言道:“中国物华天宝,珍贵稀奇的东西应有尽有。大梁天子十分天下已有七八,其富贵、强大远非晋王可比。河东区区一郡,地处边陲苦寒之地,倾其所有,不及大梁百分之一,其所为稀世之宝,不过大梁世井百姓寻常之物罢了!安能和梁使孝敬王妃的礼物相比!今后契丹若能和大梁结好,珍宝定会源源不断地送到王妃面前。可惜大王为晋人所惑,拒绝和大梁结盟,梁使明日将要返回大梁。王妃今后想要得到这些珍宝,恐怕也就不容易了!”
述律氏笑道:“大王和李克用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哪能永久不变呢!梁使何必急于返回大梁呢。袍笏不妨请二位大人暂回驿馆,大王回来,我再劝他改弦易张,弃晋向梁。二位大人静候佳音吧!”
高颀道:“娘娘若能劝说大王回心转意,下官回去转奏天子,必有更厚报偿。等下官再来时,献给娘娘的礼品何止十倍于此!”
述律氏道:“梁使也未免小瞧我契丹了!两国结盟本为军国大事,我岂为礼品厚薄!当今天下大势,正如楚汉相争之时,我契丹兵强马壮,实力远胜当年的淮阴侯韩信,正所谓投楚则楚胜,助汉则汉强。我之所以答应大人劝大王弃晋联梁是因为这样做对契丹更为有利,哪里在乎这些礼品!”说罢,随手一拂,那些珍贵的礼品哗哗啦啦纷纷散落地下,述律氏转身而去。
袍笏梅老和梁使高颀、郎公远都惊呆了。
阿保机回宫,见珠玉散落一地,不觉大奇。正要传呼奴仆,询问原因,述律氏从寝处出来了。阿保机问道:“这是哪来的珠玉,为何抛掷地下?”
述律氏道:“乌力吉从汴梁回来了,给我捎回来这些玩艺儿。我打了他二十皮鞭,命他把这些东带走。他没有带走,我抛到地下了。”
阿保机俯身拾起一块碧玉佩和一粒“祖母绿”珍珠来,仔细审视了一阵,然后笑道:“夫人平日自命为识玉的行家,这一次是怎么啦?这可都是上等的货色呀,哪一件都值几百两银子,怎么随便抛弃地下,还赏人家皮鞭?”
述律氏道:“大王可知汴梁如今马价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