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脱了茬架,闷头练武,天天练到夜里十二点。住的房是我奶奶家的,叫王家大院,有一亩多地。说是大院,其实只有房没有院墙,我住了一段时间后,就自己垒土坯,围上了一圈墙。
在大院子里,我做了各种沙袋,挂在院中树上,有的装石头,有的装碎砖头,不同的质地,能出不同的力度。最多的时候,吊过八个沙袋,还在土里插上了一片木桩,高一尺,在上面走八卦步。
我总结八卦门古传的练法,也揣摩新的练法,为了获得击打的穿透力,试验了各种东西裹在树上,比如裹过棉花、裹过狗皮,整日操掌砍树。好几年里,我的手掌一半都是黑的,就是砍树砍出来的。
即便不打群架了,由于社会风气使然,散架仍免不了。
一次在大北窑,28路公交车上,因为人挤人打上一场架。一个人非说我挤他,我身后还有人,我哪控制得住?我觉得大家都是坐车的,他说这种话没意思,就反驳,结果吵上了。车到站了,那人下了车,还冲我叫嚣,问我敢不敢下来。
车门关了,车启动,都要开出站了,他还在骂。我忍无可忍,一下从车窗蹿出去了,售票员吓得大叫,司机来了个急刹车。
我跑到他面前,问:“你叫我下来干吗?”他没想到我能下来,傻了。他平时多能打架,这时候也不能打了,因为被我震撼了。我几拳撂倒他,回头见车门开了,心想司机明白事理,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上车后,司机教训我:“小伙子有两下子,脾气可真够大的,得提高修养了。”
那时代,交通没有秩序,马路上总有纠纷,好多人打架都是因为让道不让道问题。一次我走路,一个人停车,要停在我走的路前,不容我让他,还故意别我。
我俩言语上冲突起来,他锁了车就要打我,我用了一个大成拳的穿心脚,一脚解决问题。
他在地上疼得打滚,有个老头说:“你练的是大成吗?”我一惊,没想到此地有懂的。老头说:“别管你是练什么的,赶紧走,他的人来了,没你好。”
见有公共汽车来了,我立刻上车,车刚开动,就见一伙人拿着棍子、铁锨冲出来了。我在公共汽车上坐了一站地,一到站就下车,往胡同里钻。公共汽车的速度毕竟慢,还站站停,容易被人追上、堵住。
从此,我总结了一个经验:“在外打架,既然决定打,就不跟人论理,打了,就不停留。”因为在对方的地盘上论理,对方的人一个个都会聚上来。打了,立刻跑,是为了不给别人报复的时间。
1981年,我有了小孩,抱孩子坐公交车去公主坟,坐到北京站时,有五六个人上车,他们是一块的。其中两人坐在我前头了。
那时的年轻人,没有私家轿车,也买不起摩托车,上公交车都喜欢把车窗拉开,让风吹面,享受兜风的痛快。公交车的车窗大,两排座是一方玻璃窗,我这块的窗户开着,窗玻璃推到前面去了。
前座的人坐着坐着,“啪”的一下,把自己面前窗玻璃推开了,用力特大,窗玻璃从前面飞速冲到后面来了,我的小孩手正扒在窗槽上了,正好斩上,痛得大哭,哭声惨透了。
几个月大的孩子手上一道紫印,我想,小孩手指头多细啊,骨头可能都断了——想到这,浑身都毛了。我当爹的能干吗?就跟他们吵起来了,他们比我还凶,售票员比我还慌,劝我:“他们五六个人呢。”
快到站了,我们双方都吵吵着下车打。一下车,我抡起拳头,不知怎么就那么勇,迅雷一般打倒两人,剩下的几个就不敢动了。
被打倒的一个人从人行道摔到自行车道上了,可想我当时出拳的力度有多大,真是为孩子拼命了。谁想他飞出去,撞着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同志。这位女同志摔坏了,半天起不来。俗话讲“打架碰街坊”,我是觉得对不起她。
看伤了无辜者,群众围着我们,不让走。看那女同志的伤情,没人围着,我也不好意思走。公安很快赶到,我那时候还是“一号人物”的打扮,大花衬衫、大长头发、大墨镜,公安一见这形象,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我“流氓滋事”,先把我扣上了。
售票员心好,说:“不是他!”车上还有几个乘客也给我证明,说了前因后果。我自己也解释:“斩上孩子的手了,我能不急吗?不是别的,是我儿子啊,才几个月大。要是你儿子,你怎么办?”
还有一次跟司机发生了冲突,司机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了,还是技术实在不过关,连着好几个转弯、刹车,一车的乘客都给颠了,我离司机座位不远,就冲他嚷:“干吗呢!悠着点!”
没想到他跟我吵起来了,我是为一车人说话,自觉占着理,也不示弱,结果我俩越吵越凶。司机从此不停车入站、不开门了,直接把车开到总站去了。
到了总站,司机吆喝了十几个人打我。那时正是我练武成疯的阶段,一点不怕,来了正好练手,我前冲后蹿,抡圆了打,立刻倒了五六个人,其他人一看,就不打了,调头跑开。
打架的常态是,练武的人露两手,别人一看你会,心就慌了,往往跑了。你看着像是会的,也能让你猖狂。我以为把他们打散了,谁想到他们都去捡砖头了。这伙人不同,他们经验多,遇上会的,心一点不乱,知道要抄家伙。
砖头来了,人也来得更多。我被堵到一辆公交车前面,知道没法打了,捂头蹲地上,后背立刻挨了十几下板砖。他们也知道不能打头,只往后背招呼,幸好那段时间我练八卦门的“铁背靠山”,天天后背撞树,后背出了功夫。常人受不了,非被打成内伤。
总站站台等着坐车的人里,有一位海军军官,看到这场面,义愤填膺,大声喝止。打我的人打够了,住了手,海军军官却不干了,非要管这事,给交通队、公安局都打了电话。
公安赶到时,海军军官还余怒未消,指着那帮人,告诉公安:“我亲眼见到的,他们那么多人打一个人!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公安了解情况后,对我说:“看你是会两下。”我说:“不会。会一点。”别人为你主持公道的时候,你的口气得软,不能再自傲了。
我至今很感念这位海军军官,当人人都浑浑噩噩的时候,突然碰上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会觉得人类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