茬架(2)

 

我发现传统兵器在打群架时非常好使,因为打群架用的都是冷兵器,而传统兵器经过了千年战场考验,是冷兵器里最管用的。

我给自己做了鸡爪钺、八卦剑。那时弄个武术器械很难,没有专门做这个的工厂。我就托人结识车床工人,自己画图纸,求他们给做。鸡爪钺是八卦门的独门兵器,我的那一对,是托车床工人在一整块钢板上挖出来的,做好了,再托人结识电镀厂工人,求他们给鸡爪钺镀上光。

八卦门的鸡爪钺,这个常人看起来钩子不像钩子、刀子不像刀子的奇怪东西,我发现专门克制匕首,我还做了一对比手掌略大的小钺,别在腰上,作护身之用。

有一天骑自行车,衣角飞起,腰上的小钺被警察看见了。警察以为是匕首,当街拦我下来,结果一看不认识这东西,听我解释是武术器械,不是凶器,就放我走了。我得过武术比赛的名次,警察一看体格气质,也相信我是武术运动员。

还有个奇遇,淘宝淘到了一个太平天国的铁枪头,我找了根白蜡杆子,安上成了长枪。打群架的时候用上它,真有赵子龙在曹营七进七出的效果,那些铁锨、木棍就显得太拙劣了。

月牙铲、太平枪、鸡爪钺后来都在打群架时遗失了。

打群架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年轻人普遍打群架。哪片地方都有勇者,有勇者,就有伤亡。打群架既是伤亡,也是娱乐。打一次群架,就想打第二次了。

一打群架,他叫你,你叫他,叫着叫着,就叫到我了,因为我勇。当时,地方上出勇者,单位上也出勇者,比如国棉三厂有十八罗汉,十八个剃光头的,一块出去打架。勇者事故多,出了事,公安局就找到单位,你承认不承认?承认,就得写检查。

勇,就会给单位惹事。但出于哥们义气,叫我了,不能不去。我先进生产者也不当了,厂门口的光荣榜上再见不到我名字,厂保卫科的干事三天两头找我盘问。

那会儿我打群架打疯了,其实没有一档子事是为自己打的,都是为别人。群架起因多是“揪婆子”和“有一号”。

“揪婆子”也叫“拍婆子”,女人叫婆子。那时代流行在大街上拦女人搭讪,在街上见一个女人漂亮,看得顺眼,就追上去,一拍肩膀,说:“聊聊?”拦着不让走了。

哪个哥们的女朋友受人骚扰了,是哥们,就得为哥们保住女人,义不容辞。往往我对这个女人、这个哥们都不认识,但人托人,托到我了,我一听,正义所在,必须帮忙。

“有一号”是那时代的人争强好胜,崇尚勇名,谁都想成为一号人物,镇住一片地盘。你想有名,他也想有名,就打起来了——其实争到的是臭名,同龄人说你是一号人物,上辈人说你是臭流氓。

争名争的是号召力,单打独斗不是人物,得四处叫人,凑人数摆阵势。一叫你,你是仗义的人啊,不能不去,都不知道事情原委,是哥们,就得跟着走。

打群架叫“茬架”,组织者叫“主茬”。主茬都是一片地方的霸主,不单比打架,社会娱乐少,有点新鲜东西都拿出来比,茬弹吉他,茬摔跤,茬录音机,他也是组织者。

那时候真是诸侯并起,五代十国。几条胡同、几栋楼,就有个主茬,主茬之间谁也不服谁,有点火星,就星火燎原了,不对摆上一二百人,不能完。

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也能诞生主茬,一所小学出一个主茬,这所小学就扬名了。街头发生冲突,彼此都报学校的名,一说就知道这学校谁镇着、江湖地位如何,然后掂量着是狠打还是认。

有时候,一伙小学生荣誉感强,为了提高本学校地位,也跟别的学校茬架。别以为孩子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打架更容易出人命,因为他们年岁小,百无禁忌,下手没控制。

比我们这一茬人年纪大几岁的叫“老炮”,比老炮更大的一茬人叫“老插”,就是下乡插队的一茬人。

越往上越厉害,我们比不过老炮,老炮比不过老插,老插们打群架,阵势更大,在外地插队的会坐火车几天几夜赶回北京,打完一场架,连夜坐火车回农场。

他们在乡下干农活,体力比城里人强悍,在火车上憋了几天的劲,见人就红了眼,一下手,肯定是最狠的。

更可怕的是,老插那一茬人经过血的考验,没下乡插队之前,是红卫兵,各个城市串着闹联动,哪天都死人。我小时候在街上见过闹联动打架,一个人追着五个人捅,他们手里拿的都是三棱刮刀,勇猛极了,有惊魂震魄的感染力。

旁观者看得激动,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看了这一幕,我就明白《 三国 》《 水浒 》里的场面肯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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