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阿尔马登(7)

 

她担心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迎过去。但是当她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他显得既轻松又精神,矿工服上面并没有平时他下井时沾染的污泥。跟他一起来的黑皮肤小伙子是奥地利工程师斯塔林男爵。他们过来只是让斯塔林换身矿工服。

上台阶时,苏珊给奥利弗使了个眼色,示意“别把人带去我的卧室”。但他像没明白似的径直把男爵领到了卧室门口,让他进去后,替他关上了门。

“哦,你为什么把他带到卧室?”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奥利弗听了好像很吃惊的样子,说:“我还能把他带到哪儿去?”

“那是我的卧室!”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对不起,不过那应该是我们的卧室。”

他的反驳让她有些下不了台,正当她在阳台上恼火地瞪着他时,男爵走了出来。他长着一头浓密的棕发,一双大大的、女孩似的棕色眼睛。他朝她笑了笑,她觉得他在炫耀他的胜利。“谢谢你,”他说,“现在我准备得更充分了。”

“你太客气了。”她眼睛转向奥利弗,靠着阳台的栏杆上生着闷气,她克制着说,“下井前,你们不吃点儿吗?”

“我们待会儿一起分着吃我的午饭。我们必须趁着工人们停工吃饭的时候下到那里。”奥利弗的眼睛盯着她,微笑着就仿佛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会被误解,“不如我们上来后再来喝茶?”

“行。”

奥利弗和男爵在下午稍晚时回来了。他们坐在阳台上各拿一杯啤酒,她不想太失礼,也陪着他们一起喝,再说人家讲啤酒对缓解恶心有好处。

两个男人聊了一会儿如何在各种岩石中搭建木桁架,她在一边说不上话。男爵不想冷落了她,于是停下刚才的话题,向她赞美起房子和景色来;又说自己久仰她是位杰出的艺术家,却因孤陋寡闻而不了解她的作品。奥利弗拿来《铠甲骷髅》、《工作的起重机》和一些《斯克里布纳》、《圣尼古拉斯》杂志旧刊放在斯塔林的腿上。斯塔林被苏珊的画迷住了,对她通过刻画人物体态、头部的上扬或低垂来表现情感的能力大加赞赏。她拿出《红字》木板画,斯塔林开心地辨认出丁梅斯代尔和海丝特的原型是奥利弗和莉齐。苏珊一定要他提些意见,他拗不过只好直言某个人物刻画得稍显僵硬。她如遇知音,欣然接受。

这下轮到奥利弗插不上嘴了。苏珊和男爵热烈地探讨杜塞尔多夫画派和哈德逊河学校的关系,讨论着出国学习艺术以体验不同文化传统、博采众长的利弊。苏珊懊恼至今未有过这样的机会,男爵安慰她说美国人需要从外国借鉴的只有技法,通过提高表现力来使艺术造诣日臻完善,而她已经做到了。

聊着聊着,苏珊意识天色已晚,于是抬眼看了看奥利弗,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她问男爵,“留下来吃顿便饭吧?”男爵欣然答应。苏珊进屋嘱咐了莉齐一声,又回到门廊继续聊。

餐桌上两人谈兴更浓,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观点,回忆着往事。志趣相投之下,惺惺相惜起来。奥利弗默默地给富兰克林炉生好火,他们又坐着谈了两个多小时。奥利弗坐着倾听,几乎没有声音。当男爵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奥利弗点起一盏提灯,准备送他回福尔妈妈那里。斯塔林站在阳台的台阶上,握住苏珊的手吻了一下,用近乎完美的英语真诚地对她说:“我做梦都没想到能在美国的矿营度过一个如此美妙的夜晚。”

奥利弗回到家的时候,苏珊仍然坐在火堆边。她一直闷闷不乐地在想,奥利弗居然这么不能聊,在与奥古斯塔和托马斯一起在工作室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一点儿都插不上话。他怎么就没有说话的天分呢?要换作是他的姐夫康拉德·普拉格,在今晚这种场合,肯定是聊聊书籍,谈谈艺术和音乐,读读特奥多·施托姆的著作,甚至对着男爵卖弄几句歌德的诗歌。但奥利弗闷声不响,完全游离在气氛之外,显得格格不入。这念头在脑中一现,她心里马上就充满了懊悔,怎么可以嫌弃他呢,该耐心引导他才是。但当他开门进来,抬起提灯的玻璃灯罩,吹灭火焰,过来坐在她旁边,她竟然夸奖起男爵来了。

“他是不是很招人喜欢呀?”她说,“他是我遇到过的聊得最投机的人了。”

他把腿伸在火堆前,若有所思,良久才说道:“肯德尔想让他当我的助理。”

“哦,挺好的!”但他没有回应,只是扬了扬眉毛,于是她说,“挺好的一件事,对不对?”

“和他吃饭聊天是不错,但到矿上干活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