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阿尔马登(4)

 

2.2

她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呼吸着满是异味的空气,这样已经三四个早晨了。每天早上,奥利弗都会进屋,用吻把她彻底唤醒,还会在她胸口摆上一朵野花。每天7点,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井楼都会准时拉响上矿的汽笛。他们相视一笑,因为这些天奥利弗不用理会它。

第五天清晨,这个活力四射的白种女人起床后,在丈夫上班前陪他喝完咖啡,让他到康沃尔营地的邮局帮她把信寄掉: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另一封厚的是写给奥格斯塔的。日近晌午,运货马车把衣箱送来了,之后她都在忙着拆包。她把用来替《红字》作画的木刻板堆进转角柜,和她的素描本、铅笔、水彩颜料放在一起。一想到已经准备好要在这里住下去,她心头便涌起一股强烈的幸福感。

傍晚,6点整的汽笛响起时,她换上夏装,上面残留着莉齐熨烫后的余温。她一边让莉齐把茶壶放到炉子上,一边奔向门外的吊床,舒舒服服地躺在上边等奥利弗回来。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他从树林里走了过来。小陌嚯地站起来,迎上前去,苏珊朝他挥挥手。他身穿沾着红色矿石的矿工服,脚踩满是泥泞的靴子,一看到她便兴奋得整个脸都亮了起来。他三步并两步地跑上高高的台阶,双手背在身后,往廊柱上一靠,把脸伸过去。她吻了一下,他作晕眩状倒在廊柱上,手仍背在身后。“这儿是驻地工程师的家吗?”他说,“你看起来真漂亮。发生了什么好事?”

“一定要有好事发生,我才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衣箱送来了,所以现在我可以成为一名称职的妻子,迎接丈夫返工回家。”

“这种感觉真好。我应该回矿去,然后再回一次家。”

“不要走,莉齐马上就把茶端来。”

“还有茶,太好了。”

她喜欢他斜靠柱子的样子,随性、优雅、高大。他把矿帽前面的蜡烛底座推到了脑后,敞着羊毛衬衫的领子。她发现他有股难以抗拒的独特魅力。她或许已经把他俩站在那里的场景画下来了,美丽的新娘和伟岸的丈夫。标题都想好了:“收工回家”或是“文明先锋”。经历这么多年的困苦,能够在此安定,和他生活在一起,对她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从身后抽出手来,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的。”

她看了下来信人的署名,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信。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因此把信封撕开前,她歉意地看了看他。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甚至都没写满。她焦急地查看有否遗漏,可只有这些。

我亲爱的苏:

这算不上一封信。我没法写,没法思考,但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的宝宝昨晚死于白喉。哦,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我没法承受,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算了。

她那西部之旅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从欢乐的郊游变成了无情的流放。她一直觉得纵然相隔3000英里,但感觉上也不比从米尔顿到纽约远。孩子一定是在她起程的当天或次日夭折的,那时候她正信手写着对奥马哈的印象。当她穿越平原、高山和沙漠,当她在旧金山休整,当她开始试着适应新阿尔马登,所有这些日日夜夜,奥古斯塔和托马斯都在悲伤中煎熬。下个星期乃至更久,当邮差把信送到他们家门口,收到不是挚友的安慰同情,而是大段大段关于新阿尔马登鱼贩和菜商的胡言乱语。这该如何是好。

刹那间,她像着了火似的发起狂来。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我要回去!我现在就收拾行李!”但是他严肃的脸告诉她这办不到:他没有钱送她回去;而她自己的积蓄还要留着维持他们共同生活,不能感情用事。这不公平。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她是不是困在复杂的感情里找不到出口,感觉结错了婚,选错了路。就算她这么想,也不应该感到惊讶。这样的挫折感至少会持续一阵子,无法逾越的空间和时间吞噬着她的心。他们完全忘了喝茶,莉齐准备好了晚饭,苏珊紧靠奥利弗坐着,她一口未动,心里还厌恶起他那矿工般的大胃口。莉齐收拾完桌子,她继续坐在那里,动情地写着信。而奥利弗在另一个房间里一边抽着烟斗,一边从挂着马刺、手枪和猎刀的拱门门洞中,悄悄地看她。她忽然站了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但她对他勉强一笑,说:“不要跟着我。你休息吧。我只是出去采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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