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第四章 达尔罕亲王(2)

黑暗中,白尔泰在心里不停地呼喊着,念叨着,双手暗暗地攥紧成一对拳头。他心里发誓说:甘主任,我一定完成你的嘱托去救那几个人,你放心走吧。我也一定要把知道的这一切历史都记录下来,有朝一日把历史真相还原给社会和人民。于是,他心中又鼓起了一丝勇气,挺起稚嫩的胸膛,毅然面对前边无尽的黑暗和苦难深渊。哦,白尔泰,你行吗?警车终于开进保康镇。已是后半夜,只一条主街亮着几盏灯的保康,昏昏黑黑,死气沉沉。

“对不起,小白,你不能回原宿舍去住了。”警车先停在革委政府门口,“狼”这样对白尔泰说。

“为什么?也被你征用了?”白尔泰抬起红肿的眼睛问道,尽量克制着对此人的憎恶。

“是的,那里现在是我的工作室兼宿舍,里边放有很多机密材料,你不便住了。”

“我明白了。那我留在宿舍里的东西呢?”

“都放在旗办公室仓房了,你可以找他们要。”

“知道了,那我走了。”白尔泰说完,朝有依稀灯光的昏暗马路

走去。

“你去哪里?”“狼”从他身后喊一句。

“火车站候车室。”白尔泰头也不回地说。他匆匆的脚步,表明着他急切离开“狼”和那辆警车的心情。当然他并没真去火车站,拐过路角离开关塔布的视线后,便拔腿发疯般跑,直奔德吉主任家。路经原旗招待所时看见门口挂着两个大牌子,一边写:科左中旗群众专政指挥部;一边写:科左中旗“挖肃”运动专案办。全保康镇,只有他们这门口明晃晃地亮着灯,门口还有警察站岗,进出着神神秘秘的人物,都是行色匆匆,令人想起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的“契卡”,个个穿黑皮夹克身挎刀枪。不过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有些鬼鬼祟祟,形迹诡秘。从黑黑的内院里,偶尔隔墙传出一两声“犯人”的惨叫,在深夜里听起来十分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白尔泰当当地急促敲响德吉家的窗户。

还好,德吉主任在屋里应声,他没出事。他一听是白尔泰的声音便赶紧开门让他进屋。

“出什么事了,小白?都后半夜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德吉一见白尔泰满脸惊恐、心急万分的样子,十分诧异地问道。

“不好了,德主任,你快出去躲吧,甘主任出事了——”白尔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发生的情况。

“啊?甘——甘主任,他死了?”德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原本就苍白的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快出去躲吧,他们很快就可能来找你,这是甘主任临终前的嘱托。关塔布已回保康,他想从你们当年六人工作组打开缺口,而且已经定了性。”白尔泰催促他说,便把知道的情况又细述一遍。

“难怪,今天组织上找我谈话,免了我的职务,任命海玲当主任,让我反省问题。小白,其实他们对我已经开始动手了。”德吉忧心忡忡地告诉白尔泰。一旁的闵大姐更着急了,也劝丈夫说:“出去躲躲风头是对的,他们一旦把你抓去用刑拷打,你这身体哪儿吃得消啊!”

“那也得先办一下甘主任的后事,去一趟架玛吐再说。”德吉冷静地说。他思考片刻作出决定:“这样吧,小闵,我和小白先去甘主任家通知他家人,你给我准备些衣物、钱和粮票,过一会儿把包送到甘主任家,安排完甘主任后事我就不回来了。估计他们天亮后来抓我。”老德离开家时,他深情地看着熟睡中的三个女儿,“对妻子说:“以后就靠你自己照顾孩子们了,我会给你来信的。”

甘主任的老伴一听噩耗便昏过去了。布拉格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她先是吓呆了,然后号啕大哭起来。在老德劝说下,她慢慢表现出异常的坚定和勇气,一边向白尔泰表示感谢,一边和老德商量起办后事的问题。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找到一辆车,马上去架玛吐守护她爸爸的尸体。这两年经验告诉,运动中被整死的人,家属有时连死者尸体都见不到。布拉格有一个远亲叔叔在旗运输站上班,她和老德马上去找他。

过了一个小时,布拉格的叔叔开来了一辆大卡车。白尔泰也想随他们去架玛吐,却被德吉劝住了,说:“你不必再去了,马上去火车站坐火车去烟灯吐公社,通知孙明亮,打电话不方便也容易暴露。”他又让已送来包裹的妻子去通知旗教育科的朝克。朝的家就在附近。

就这样,他们分头行动。布拉格忧伤地握着白尔泰的手泪流满面。她的心已经碎了,肝肠寸断,说不出一句话。白尔泰目送卡车远去,看着他们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街头。这时,他发现有一帮人正扑向德吉的家,接着传出小孩子的尖叫声和哭声,那气氛在深夜里十分惊悚。

白尔泰赶紧逃离。他要远离这块充满悲情和恐怖的街区,直奔镇东头的火车站。

火车站的候车室,总是灯火通明,冬天还有一个大火炉烧着。好像他们铁路上的煤,永远也烧不完。在冬天的黑夜里,这里永远是那些流浪者、乞丐、窃贼和赶路人的天堂。

白尔泰推开那扇活动门走了进去,有三五个人正围着那座大火炉坐的坐,睡的睡。夜里有两班列车,都已开走,候车室内只剩下无家可归的几个人。白尔泰很感激那时车站的头头和铁路人员,不把人轰走再锁上大门,还由着这些人从墙角那堆煤上撮来一锹一锹的煤烧。外边已经零下三十多度,站半小时能把人冻僵,可这里有这么一间暖暖和和的地方供人待,这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一件事了。那会儿的火车站候车室,在当时可能是最有人性的地方了。

白尔泰挤在大铁炉的热度能散布到的一角,歪巴着坐下来。

这一天一夜的疲累、紧张、恐惧,几乎将他击垮。一想起甘主任那张青肿的脸和沾满血渍的胸脯,他就想哭,想呕吐。一闭上眼睛,就想起甘主任那具直挺的尸体。他本想养养神,睡一会儿,可一点睡意都没有。两个乞丐在炉子上烤红薯,喷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一对男女在一角相互依偎着窃窃私语,打扮得像知青;一个流浪老人在炉边打鼾,呼噜声很大。窗外铁轨上,路过的货车如一条长龙轰隆隆地开过,铁轨被碾得吱嘎吱嘎的响,车头发出“嗷嗷”的号叫。

白尔泰刚朦朦胧胧入睡,就被人推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他愣住了,是“狼”关塔布带着几个人站在他面前。

“你还真的在这里呀?”“狼”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不在这里,我能去哪儿?关大哥。”白尔泰勉强装出笑嘻嘻的样子反问他道。可心扑腾扑腾的直跳。

“狼”带人把火车站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最后又过来问:“小白,你看没看见德吉来过这里?”

白尔泰一听,心“咯噔”一下,果然是在追捕德吉主任。他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我一来这儿就倒头睡了,不知道他来没来。怎么?关大哥,你们在追捕德主任?人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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