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引子 疯爷爷(1)

引子 疯爷爷

后长的犄角

比先长的耳朵还硬。

——蒙古族谚语

宁静的清晨,突然起了骚动。

那名骑手从村外荒野飞驰而来,追赶着前边一只狂奔的兽。

他的手里,挥动一柄铜头短棒“布鲁”,嘴里在不停地狂叫:“杀!——乌拉!”

可怜那兽伸出红红的长舌,咧到耳根的大嘴吐着白沫,被追赶得呼哧带喘,慌不择路,一急,却逃进村里来了。这一下可好,村街上顿时鸡飞狗跳,井沿挑水的妇女丢下水桶就跑,上学的孩子被大人拽进院门里,村狗则集体狂吠如临大敌。而那位追赶的骑手倒是满不在乎,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地喊着杀,秃头上油光光的也没戴帽子,脸上横着的一道长疤痕如爬着的蚯蚓,他还是个独眼,一脸的狰狞凶狂。

“狼!是一条狼!我的娘哎!”有人惊呼。

“这老疯子,怎么把狼赶进了村子!”有人一边抄家伙,一边骂。

七岁的小阿木正走出自家院门,见了秃头猎手,失声叫道:“二爷爷!”

他后边的阿爸也惊喊:“不好,二叔他又犯病了!二叔!”

那个秃头疯汉回过头,狂笑着丢下一句:“等着,二叔给你逮只小猫玩玩!”

狼还在没魂地逃命。这时,疯汉把手里的铜头“布鲁”,“嗖”地扔击出去了。这一柄蒙古猎手常用的投掷器在空中呼啸着,飞速旋转,一下子击中前边狂窜的狼,打得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秃头猎手随即飞马赶到,腰一弯手一伸,就抓着狼尾巴把它拎起来,狠狠甩击在旁边的拴马石上。“扑哧”,一声闷响,狼的天灵盖被撞碎,殷红的血夹着脑浆四处

飞溅。

“七不吃,八不抢,弟兄们扯乎!哈哈哈……”

秃头疯汉俨然像个将军,大手往空中一挥,马后拖着那条死狼,又从村街上狂笑着驰过,直奔野外,身后扬起一溜儿尘土。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回醒过来,在后边直摇头叹道:大庙的老佛哎,这老疯子当年干过“胡子”,一疯净说黑话呢!

阿木阿爸在后边追赶了几步,大喊:“二叔!回来!”

人早已跑远。小阿木惊呆了,喃喃自语道:二爷爷一发狂,真吓人……

正在院角挤牛奶的阿木奶奶遥望着远去的那个人影,对阿木阿爸说:“唉,你二叔见血就犯病,村里不该派他去杀狼的……”

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科尔沁草原狼害很大,各村各户组织打狼队,打死十只以上的猎手都被誉为“打狼英雄”,戴红花给奖励。蒙古人又自古就认为狼是生存的天敌,从小借打狼来练骑射,提胆气。有人说狼是蒙古人的图腾,这纯粹是无知的痴妄之谈。

“达虎尔,中午你去窝棚看你二叔吧,别忘了带两瓶‘辣水’去。唉,他这次犯的可不轻呢。”奶奶心里焦虑,向阿木阿爸交代说。

中午,阿木央求着阿爸,也要跟着去看疯爷爷。

辽阔的科尔沁草原南部荒野正秋色茫茫,在阳光普照下如抹了一层黄奶油般闪着金光。空气中,飘来阵阵香蒿、苦艾、野菊花的混合气味,闻着那么沁人心脾,心胸顿时变得清新而爽朗。

“站住!”有人拦住了他们。小阿木从马背上揪紧阿爸衣角,伸出脑袋偷偷向前瞅。

是疯爷爷站在前边,他的秃头在秋日下闪闪发亮,手里挥舞着一杆猎枪,直冲他阿爸狼一般吼叫。

“去哪里?”

“二叔,我们是来看你的。”阿爸下马,小阿木也从马背上滑下来。

“来看我?糊弄鬼!看我还带四弦琴?”疯爷爷哼了一声,独眼凶狠地盯着,疯癫癫走过来,伸手从阿爸后背上摘走那把四弦琴端详着,手指“当”地弹了一下琴弦。顿时,那琴声如山泉般向四处流淌开去。

“二叔平时爱听曲子,侄子拉胡琴给你听,让你高兴高兴。”达虎尔哄着疯爷爷。

“那你给爷说唱梅林爷的事吧!”疯爷爷乜斜着独眼,盯住达虎尔。

“二叔,这……梅林爷的故事……我唱不大全……”达虎尔挠挠头抱歉地说道。

“那你还算个什么‘胡尔其’——说书艺人?哈哈哈……”疯爷爷又轻蔑地狂笑起来,把手中那把系着五色飘带的古色古香老四弦琴高高举过头顶说,“不会说梅林爷的故事,你还背这破玩意儿做什么?今天爷给你劈了吧!”

“别,二叔,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别!”达虎尔“扑通”给疯爷爷跪下了,紧张得声音都发颤。

“哈哈哈哈……”

疯爷爷歪了歪他那张恐怖的脸,冲阿木挥一下手中的猎枪喝叫:“小黄毛!你咋不下跪?嗯?!”

小阿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胆子,硬挺挺站在阿爸身后,就是不下跪,阿爸抻他衣袖他也不动弹,还撅着个小嘴。

“哈哈!小黄毛够胆儿!”疯爷爷用手撸了一把自己的秃头。

“快还我阿爸的胡琴!要不我拿弹弓射你!”七岁的小阿木突然掏出一把弹弓,装上石子儿,还真瞄上了疯爷爷。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吓得阿爸惊喝一声:“阿木!不许胡闹!快放下弹弓!”

“哇哇,有种!不亏是我们骑兵世家的种!达虎尔,你也当过骑兵,可还没你儿子胆大哩!哈哈哈……”

“二叔,小孩子不懂事,顶撞了您老,还望二叔放过小阿木。”

“不,爷不放过!”疯爷爷又冲着小阿木说,“好,小黄毛,那咱们爷儿俩可以比试一下了!”疯爷爷一手端起猎枪,也瞄准了阿木,问他:“你准备打我哪儿?”

“打你的眼睛!”阿木脆脆地回答。

“好狠!爷就剩这么一只照子,你却先取它,够脑子!哈哈哈,你知道我要打你哪儿吗?”

“打我哪儿?”

“取你的小鸡鸡!”

“那不成,我没法尿尿了!咱们改个比法吧,咋样?”

“改啥?”疯爷爷饶有兴趣地盯住阿木。

“打这瓶子!”阿木一急顾不上别的,就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子,冲疯爷爷晃了晃。那瓶子里的液体在阳光下闪动。阿爸想拦也来不及了。

“瓶子里装的是啥?”疯爷爷的独眼开始发亮。

“我的水,准备在路上喝的。”阿木有些犹豫地说。他本想拿自己喝的水瓶,不想却摸出来了阿爸给疯爷爷带的“辣水”。家人知道,只有“辣水”才能压得住他的疯。

疯爷爷已经闻到一丝刺鼻的酒香。

“好哇,小鬼头!还想骗我!快把你的水给我!”

“不……”阿木后退。

阿爸示意他说:“儿子,还是把‘水’给二爷爷吧。”

疯爷爷几步跨了过来,风卷落叶般抢走了阿木手中的酒瓶,随即咬掉塞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起酒来,一口气如饮水,眨眼间那瓶子便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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