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面前我好想流泪 第一部(24)

“你白姨倒是有一个三十多平的旧房子,她妈留给她的,我想来想去,就那个还挺合适,不过……我得回去跟她商量一下,她本来打算卖来着……哦,不过,你别担心,她那人特别通情达理,我跟她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姨在父亲的眼里是天使,这么多年仍如此恩爱,足以证明他们当初不是一时冲动。

“我包里没带那么多现金,一会儿你跟我去银行取吧。”

服务员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吃吧。”他却不动筷子。

她不知道有些事他是否还记得。

父亲走的那一天,请她吃的就是牛肉面,碗很大,不过没有牛肉,只有肉末,上面飘着油花,几片香菜叶子,可她吃得特别香,那时的父亲看着她时,眼里全是慈爱,她不仅记得那碗面的味道,更记得父亲对她的不舍,他说,映洁,以后有事记得来找爸爸。她点了点头。她想父亲是爱她的,会经常回来看她,可是没有,父亲那天走出那个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去学校找过她两次。每次问她吃什么,她总说吃面条。

吃酱骨头多好,爸爸带你去啃骨头,她总是摇头。他永远不会知道,女儿喜欢的不是面条,而是当时父亲看她时流露出的慈爱的目光,可惜那种神情她日后再没见过。

父亲的每一次出现,都略有改变,父亲爱干净了,头发打了发胶,规规矩矩的,衬衫也烫得板板的,皮鞋也擦得锃亮,离开了母亲,他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稳定了后方,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冲锋陷阵,这是那个女人的功劳,母亲不会,她总想替男人冲到前面,争着为人遮风挡雨又不停的牢骚满腹……母亲曾经是车间主任,手下三四十号人供她支配管理,而父亲当年只是个不起眼的教书先生,还是在小学,教着最没前途的学科。母亲满足不了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被崇拜的虚荣心,也给不了一个普通丈夫想得到的温情和关怀,还强行安排他终日与锅碗瓢盆为伍。父亲的郁闷由来已久,即使他走出这个家门,母亲依然改不了口——“到哪都是个窝囊废”!可又有谁预料到,不到四十的母亲便遭遇国企改制破产清算,被迫下岗,而那时父亲的事业却渐渐有了起色,教政治没有前途,但钻研透了办公室政治却大有前途,父亲不仅找到挚爱,也找到了人生目标……

她们过得很清贫,而他过得很滋润,尽管如此,许多年后,她也会尝试着去理解父亲,特别当她成了家,知道家的重要性时,她越发懂得身不由己的苦衷,她想,父亲对她的爱一定是隐藏在最深的角落,不轻易流露,可是这次,她失望了,父亲近十分钟的沉默足以让她往最糟糕的地方去想。他的胳膊原本拄着桌子上,此时正一点点地向后移,接着他腰也直了起来,向后靠着,他那对眼镜片后面因为加速思索而转动的眼球,不能与之对视,她明显感到,他的语气变得客气许多。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找房子,没有问她跟康文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借钱。

他什么都没有问,也许问多了,麻烦也就问出来了,索性干脆不问。

父亲对面前的这碗面彻底失去了兴趣,原封不动,等她吃完,便带她一起去银行取钱,走到门口,他提醒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她止步,他便走到取款机旁,拿了张卡放了进去,输密码时,他明显侧了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方向,但愿是她多心。

我以后绝不会再麻烦你……父亲递给了她五千块钱,她又重复一遍和电视剧里贪得无厌的敲诈犯一样的台词。

她没有跟父亲说借钱的具体数字,父亲也没有问过她,五千块是他自己“斟酌”后的结果,应该是他视为万一“最坏情况”出现后有可能接受的底线。

向别人要东西是可耻的,即使那人是你的父母。这是那一刻她最深的体会。

她把钱攥得紧紧的,记得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自尊这东西不该在不恰当的时候看得太重。

那天的医药费是杨远付的,饭是杨远买的,甚至打车回家,她也没有抢着付钱的冲动。口袋里只有十几块钱,什么都不够。上次带南南看病时便所剩无几,她想回家就跟康文彬说这事,可是吵起架来全忘了,他不回来,她连房租都交不上。

可耻就可耻,如果非要选择,她宁愿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可耻。

就这一次,她要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重新生活。

而那个人,也许注定只能成为回忆。

她要离他远远的,她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不再相信爱情还会地久天长,危急关头,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可生活不可能永远惊心动魄,任何激情都将抵不过岁月的平淡,她情愿保持心中的那份美好,在人生的某一时段,他出现过,给了她力量,给了她短暂的依靠,心疼过,紧张过,没有嫌弃她最难看的样子,这些,偶尔拿出来想想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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