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希望了解孩子的父母,并不通过某种理想的幕布去看孩子。假如他爱孩子,他便会观察孩子,研究孩子的倾向、性情和他的特性。惟有当一个人不爱孩子的时候,才会把某种理想强加在孩子的身上,因为如此一来,由于要求孩子成为这样的一种人或是那样的一种人,一个人的野心,便借着孩子而获得实现。如果,一个人爱的不是理论,而是孩子,这时,才有帮助孩子了解他真正自己的可能。
譬如说,如果一个孩子撒谎,那么把“诚实”的理论,摆在他的面前又有何用呢?我们必须找出他为何撒谎的原因。要帮助孩子,我们必须花费时间去研究他,观察他——这就需要耐心、爱与关怀。然而,一旦我们没有爱,没有了解,那么,便会把孩子强迫纳入我们称之为理想的某种行动模式中。
理论是一种方便的逃避方式,遵循理论的教师无法了解他的学生,无法明智地处理他们的问题。对这种教师来说,未来的理论,“应该如何”是比眼前的孩子更为重要。理论的追求,排斥了爱,而缺乏了爱,任何有关人的问题,都无法获得解决。
正确的教师不会依赖某种教育方法,他会对每一个个别的学生加以研究。我们与孩子、少年的关系,处理的并非是那种可以迅速加以修补的机械,而是易受影响、变幻不定、敏感的、恐惧的、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要处理他们的问题,我们必须具有深入的了解力,以及忍耐与爱的力量。缺乏这些东西时,我们便求助于迅速而简易的补救方法,希望由此获得神奇而必然的效果。如果我们没有觉察力,如果我们的态度和行动都是机械化的,便会在使人为难,且无法以机械式的回答来解决的问题之前退缩,而这就是我们教育上的一项主要问题。
孩子是“过去”和“现在”两者的产物,因此他已经受到了限制。如果,我们把自己的环境背景传递给他,就会使他和我们的限制永远延续下去。惟有了解我们自己的限制,而且由此解脱,我们才会有根本的改变。倘若我们自己仍在限制之中,却讨论着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这是毫无益处的。
孩子年幼时,我们自然必需保护他们免于肉体上的伤害,使他们不会感到身体上的不安全。但是,不幸地,我们并不止于此;我们还希望塑造他们的思想和感情的方式。我们希望训练他们,使其合乎我们的憧憬和意图。我们设法借着孩子来满足我们自己,经由他们来使我们自己不朽。我们在孩子的四周筑起围墙,以种种的信仰、意识形态、恐惧和希望,将他们加以塑造——而当他们在战争中死亡、残废,或是由于生活上的经验而遭受痛苦时,我们便痛哭、祈祷。
这种种生活上的经验,并不能带来自由;相反地,它们加强了自我的意志力。自我是由一连串具有保护性与扩张性的反作用所组成,而自我的实现,永远只是它自身的投射和使人心满意足的同一化(identification)的结果。只要我们是借着自我——“我”和“属于我的”——来解释经验,只要“我”,自我,借着它的反作用而绵延不绝,那么,经验便无法从冲突、混乱、痛苦中解脱。惟有当一个人了解自我——“经验者”——种种的性质,自由才会来临。惟有当“经验者”不是自我以及自我所聚集的种种反作用,那时,经验才会具完全不同的意义,而且成为创造。
如果我们想要帮助孩子,使他们从自我的种种存在方式——它们引起太多的痛苦——中解脱的话,那么我们每一个人便要开始改变对待孩子的态度,以及与他之间的关系。父母和教育者,借着他们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可以帮助孩子自由,使他如花一般地绽放于爱与善良之中。
目前施行的教育,并不鼓励人去了解那种将心灵加以限制,而且使恐惧不断的遗传倾向与环境的影响,因此,这种教育并不能帮助我们冲破这些限制而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任何一种教育,如果它关切的只是人的一部分,而非人的整体,那么它必然会导致有增无减的冲突和痛苦。
爱和善良,惟有在个人自由的时候才能充分发展;而惟有正确的教育才能提供这项自由。对既存社会的顺从附和,或是期望一个未来的乌托邦,都无法使个人获得这项领悟力—— 一个人如果没有这种领悟力,便会不断地制造问题。
了解了何谓内心自由的正确教育者,能帮助每一个个别的学生,去观察和了解他自己的价值观,以及加诸自己的强制行为;他帮助学生觉察到那些将他加以限制的种种影响力,以及他自己的愿望,这两者都使他滋生了恐惧。当学生逐渐长大成人,教育者帮助他,借着观察他和一切事物之间的关系而了解自己。因为,造成无止境的冲突和悲哀的,乃是完成自我的渴望。
当然,帮助一个人觉察出生活持久的价值,而不加以限制,是可能的。有的人可能会说,这种个人充分的发展会导致紊乱。这是真的吗?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不曾教育个人了解自己。虽然,个人有一些表面的自由,却也被教导着对于既存的价值加以顺从附和,加以接受。
很多人已经起来反抗这种将人加以组织训练的做法;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的反抗只是一种自私自利的反作用——这只能使我们的生活更加黑暗。正确的教育者,觉察到心灵有产生反作用的倾向,能帮助学生改变既存的价值——并非借着反抗此价值的反作用,而是经由对生活整体过程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充分合作,只有当人具有完整性时,才有可能。借着正确教育的帮助,可以在个人身上唤醒这项完整性。
为何经由正确的教育,我们或者我们下一代,也无法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带来根本上的变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从来不曾尝试过正确的教育,由于对正确的教育感到害怕,因此,我们便无意尝试它。我们不曾真正探讨整个问题,便断言人的天性无法加以改变。事情是什么样子,我们便什么样子地接受了。而且我们又鼓励孩子去适应既存的社会;我们以现在的生活方式将他加以限制,然后满怀希望。然而,这种对既存价值的附和顺从——它导致了战争和饥馑——能被视为教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