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凯桑公主,是在顶果钦哲仁波切的茶毗大典前,她到我们这群国际访客聚居的小木屋拜访与她同年的老师。据说她是老师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始终无法忘情幼时的记忆,只要老师回不丹,一定每天晨昏定省,准时报到。
清秀貌美的凯桑公主是现任国王最疼爱的小妹,传说她曾经运用国王的权势逼使长年远游的老师返国,却都未能影响老师不婚的决定。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不关心老师的行踪。我猜想这也是我被郑重款待的真正原因。因为我是老师的外国学生中,唯一经常拜访不丹的异类,想要知道老师的讯息,我似乎成为她身居深宫不可多得的机会。
每次看到凯桑公主,都会激起几分怜惜,她单薄精致得让人联想起“红颜薄命”。人人都称赞她的蕙质兰心,她对待下人十分友善,从不呵斥任何随从,然而她的封闭空间,很难让她逃出束缚,无法真正追求自己希冀的理想生活——艺术与爱情。培养艺术必然要投入大量的工作经验,她表示皇室不允许;追求爱情,必须走出皇宫,而她迈不出几步就必须回家。她的爱情只能发生在自己的屋檐下,这也是老师逃离皇室婚姻的原因吧!一个是政治贵族,一个是宗教贵族,到底谁该嫁给谁?谁又该住到谁家去?爱情与婚姻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势不两立。
第一次进公主家,她客气地出门迎接,让我受宠若惊。除了盛宴款待,并主动贴心地提供她闺房内的电话让我打国际电话回家报平安,也为了怕我无聊,找旅游经验丰富的朋友做陪客,而我能够提供的讯息非常有限,天知道云游世界各地的老师到底又怎么了,这顿饭吃得真愧疚。临行,还带走一套公主的礼服。后来,当我穿着这套衣服去机场时,沿途遇见的老百姓都不敢抬头看我,一个个赶紧弯身回避或鞠躬哈腰。连我走进不丹朋友在尼泊尔开的店内,适巧里面坐了一群不丹人,全部立即起身捂着嘴冲出门外,闹得我的朋友哈哈大笑,而我,一头雾水。后来才知这礼服还真不能穿着到处招摇。
送礼在不丹是基本礼仪,我家里就收藏着各种不丹朋友们送的礼。当然,这也成为我过访不丹的困扰,认识的人越多越烦恼,简直无法失礼,总要准备相当的回礼吧!真是一门大学问呢!
即便如此,凯桑公主还是一再地请我吃饭,有时到饭店,还邀请姐姐与堂姐妹做陪客。我暗忖不知该不该把这份人情还给老师,同时又很难将此情谊视为朴素的友谊,一方面基于原因的复杂,另一方面也害怕接近皇室后各种可预见的拘谨,因此,鲜少主动联系。
11月20日,我第七次到不丹的第二天中午,再度到凯桑公主家用膳,她邀请两位老朋友做陪客,仍然客气地在汽车停妥时立即走出门外迎接,以西方式贴颊礼仪招呼。多年未见,她又多添了一个小儿子。历经两任丈夫,已经有三儿一女的公主,逐渐变成忙碌的主妇,衣着朴实,仍未失一贯的典雅温和,不时询问台湾的情形与彼此熟悉的朋友,并邀我返台前再聚。
我看不出她很快乐,也无法认为她不快乐,这或许就是“成熟的人生”所焕发出的宁静娴雅吧。她平静地略过老师的讯息,不再谈论老师的行止。不知是否我多心,心里划过一丝寒气,凉飕飕地让人哀伤。但愿,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期盼,却也对成熟娴静的凯桑公主多了一份不同的欣赏。
人与人之间有一定的缘分,是这个国家普遍接受的文化,然而人的感情却不能以任何规范来度量或制约,理性上接受的事实,不见得能说服非理性的感觉。这一次次的拜访,让我体认到更深刻的真相——没有任何生命的轨迹可以涂改修饰,“曾经”一直会是我们内心深处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