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令人目眩的方式把玩各种理念,写出了清晰、才气纵横、令人惊心动魄的作品,而且兼具了解放人心的功能。以赛亚·伯林爵士在他的回忆录里说道:“以伏尔泰为首的作家,拯救了18世纪许多被压榨的人;后来拜伦、乔治·桑、易卜生、波特莱尔、尼采、王尔德、纪德、威尔斯或罗素也都有所贡献,因此我这一代的人通过那些关怀时代问题的小说家、诗人或评论家而找到了自己。”以赛亚爵士认为赫胥黎、艾兹拉·庞德(EzraPound)、霍尔丹(J.B.S.Haldane)是他那个时代最主要的解放者。
为赫胥黎写传的西尔比·贝德福德以另一种观点诠释了这个伟大的解放传统:“一群非比寻常而又大异其趣的天才,为人类带来了宏远的影响。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那份探索、改进和传播知识的强烈欲望——想要改善和管理人类的责任感——以及对真理所抱持的热情。”
那个时代像这类的事不仅被视为重要,而且是有意义的,然而我这一代之前的人文学教授却断定他们不可能帮助任何人创造出任何事物。他们怀着嫌恶之心献身于破坏和拆解,于是残留下来的只有解构主义者悬在半空的莫名咧嘴痴笑了。他们感到非常震惊,竟然还有人对真理抱持热情。他们喜滋滋地曲解附会,以为真理只是隐瞒得不够严密的权力罢了,并且还企图确保他们的徒生不去追寻真理,深恐他们会因为觅得真理而开始生产具有深度、散发着光辉的真情巨作。
赫胥黎的散文正因为接通了先验的领域,才具有解放的力道。如果你想解放任何人,你必须知道确实有先于经验的事物存在——假设没有超越已知的事物存在,也就不可能从已知之事解脱了。今日的后现代作家们总是紧紧抓住既定的一切,他们执著于具体而明显的事实,紧抱着人性的阴影不放,为表面的事物颂赞不休。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最后所能提供的也只有“放逐”这一条路了。
难怪赫胥黎数十年来的挚友是克里希那穆提(帮助我换智齿的贤者)。克里希那穆提是一位至上的解放者,他曾经指出,无拣择的觉察可以帮助人从空间、时间、死亡和三元对立的折磨中解脱。当赫胥黎的家以及他的图书室被烧毁时,他订购的第一本新书便是克里希那穆提的《生活导论》。
耶胡迪·梅纽因(YehudiMenuhin)曾如此描述赫胥黎:“他集科学家与艺术家于一身。在这个四分五裂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的手中只拿到一块扭曲的宇宙圆镜碎片。像他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因为把这些碎片加以修复就是他替自己定下的任务,至少在他的面前,人类又变得完整了。要想知道这些碎片属于哪一面镜子,你必须对整体有些概念,只有像奥尔德斯这般已经净化个人虚荣,觉察并记录下每一样事物,而又从不企图剥削的人,才可能达成如此远大的目标。”
我认为托马斯·曼与赫胥黎一样都是伟大的解放者,我为他着迷了许多年,他的著作以及有关他的资料我都尽力阅读。他在二十五岁时创作出第一本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因此而获得诺贝尔奖。眼前有谁能写出《魔山》这样的作品,并且还能付梓出版?难道《威尼斯之死》不是到目前为止最完美的短篇小说?曼移居加州之后,也接触过吠檀多学会。罗伯特·穆齐尔(RobertMusil)、普鲁斯特以及曼是我最喜爱的本世纪才智卓绝的作家。正如穆齐尔所说:“这些作品杰出到了无法取代的地步。”
曼起先支持德国的倒退式浪漫主义与反应式的法西斯运动,后来怀着惊骇与厌恶脱身而去。接着他又拥护人道理性多元论,成为德国最清澈而响亮的反纳粹之声,也许更是本世纪最富人道精神的作家。他深入研究过内在人生——弗洛伊德、尼采、谢林、叔本华以及神秘主义——然而正因为他曾陷入前理性期的法西斯主义,所以一直竭力划分前理性期的倒退倾向与后理性的荣光。他是本世纪最伟大和最珍贵的声音之一,他显然隶属于众神殿中的一员,与那些解放人类到某种程度,而又不为人知的敏感心灵并列。
另外还有一支思想传承影响了我:以解放人类为目的的智识之光,也就是解放文学的伟大传承——帮助人类解除镇压,横阻权威,避开浅薄。即使现在这个年头,这些声音听起来仍然是离奇而新颖的。今日这个传承已经被化约成理性科学,譬如卡尔·萨根(CarlSagan)曾试图驳倒猫王还魂或外星人绑架地球人之事。不过这个传承显然比这一切要高尚多了,它一向能说出我们心中更高、更深与更如实的真相,但恐怕这个伟大的解放传承已经随着赫胥黎之死而消失了。
因此,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可以算是我所谓的“六度分离理论”(译注:是说世界上任何两个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联系起来)。读过伊舍伍德之后,你多少已经了解了“六度分离”的意识内涵。
老天啊!真是悲哀,因为鲜有几人愿意往上进展。阅读他的日记,每天都被提醒着这件事,令我非常沮丧。
1月24日,星期五
租了《惊世狂花》(Bound)回家观赏,这部片子我在戏院看过一遍,非常精彩。主演者有珍妮弗·提莉、吉娜·葛森、乔·潘托里亚诺。故事讲述了两名女同性恋者企图诈骗乔,气氛紧张得令人啃指甲。这部片子是以我最喜爱的感性黑色调拍摄的,它令我联想到《七宗罪》(Seven)这部戏的片头,虽然不尽相同,却都很精彩。几位影评人以妄自尊大的鄙薄评语草草了结了《七宗罪》,我很高兴它的片头在国际设计大展中夺魁。设计师凯尔·库伯(KyleCooper)将此形容为:“为今年度令人遗憾的电影所设计的暗淡而又戏谑的书夹。”
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科学与宗教的整合》这本书出版之后,可能会变成今年度“暗淡而又戏谑的书夹”,至于它会不会是令人遗憾的书,就有待观察了。
1月25日,星期六
跟某个女人约会,名字不想提,这个关系行不通。她大部分的两性关系都很短命,有过一次婚姻,只持续了几个月。我的意思是,我冰箱里的食物比她的婚姻还持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