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反复的问答之中,某官员似乎有点明白,故又问:“正恁么时如何?”“正恁么时”是唐五代时的流行口语“就是现在”或“就是这样”,在唐宋公案中比比皆是。六祖大师在大庾岭上接慧明时曾说:“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哪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对这个公案,身在韶州的官员自然是亲切熟悉。“正恁么时”是禅宗入室的门径,也是一切思维的门径,现在联系着过去未来,又非过去未来;现在能产生一切,而一切又在现在中沉寂。对“现在”的把握和认识,是检验禅僧们见地的根本尺度,唐末夹山善会禅师(805—881)对此曾有极妙的表述,他接人时曾反复这样提持:“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他不是目前法。”“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能到。”明白了夹山善会禅师之意,就明白了云门禅师为什么会以“重叠关山路”来回答“正恁么时如何”的提问了。后来被禅门津津乐道的“云门一字禅”,就是云门大师对机时的一期方便运用。如:
(僧)问:“如何是啐啄之机?”师曰:“响。”
“啐啄之机”是“啐啄同时”的另一种表述,就是说,禅师面对将开悟的学人应同孵蛋的母鸡一样,小鸡在蛋中成熟了,要破壳而出,在里面啐,而母鸡应及时地在外面啄。啄早了,小鸡未熟,活不了;啄迟了,小鸡无力出壳,也活不了,故须“啐啄同时”,而识时则是机。面对这样的提问,云门大师一个“响”字,就生动形象地予以了断。一字禅的例子很多,再如:
问:“如何是玄中的?”师云:“。”
问:“凿壁偷光时如何?”师云:“恰。”
问:“杀父杀母,佛前忏悔,杀佛杀祖,向什么处忏悔?”师云:“露。”
问:“密室玄宫时如何?”师云:“倒。”进云:“宫中事作么生?”师云:“重。”
师一日云:“作么生是问中具眼?”代云:“瞽。”
一日云:“三日不相见,不得作旧时看,作么生?”代云:“千。”
“如何是正法眼?”师云:“普。”“三身中那身说法?”师云:“要。”
以一字一句蓦地截断葛藤,不容当人伫思,这种接人的手段,在其他禅师那里是极难见到的。有关阐述,且放在后面有关纲宗的章节中。云门大师接人之语,往往出人意外,既使人回味无穷,又使人有意外之喜,这是大师熟知个中三昧,方能为之。如:
(僧)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云:“东山水上行。”
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云:“北斗里藏身。”
问:“如何是本来宗?”师云:“不问不答。”
问:“如何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师云:“我今日不答话。”进云:“为什么不答话?”师云:“驴年会么?”
问:“如何是海印三昧?”师云:“你但礼拜问著,待我东行西行。”
问:“如何转动,即得不落阶级?”师云:“南斗七,北斗八。”
这一类答话脍炙人口,在丛林中广为流传,并常被借来化为接人之机。如北宋末年临济宗著名宗师圆悟克勤和大慧宗杲(1089—1163)父子间的一则公案。被后人称为“云门再来”的大慧宗杲禅师青年出家,“偶阅古云门录,恍而旧习”。他英姿卓绝,机辩过人,经论禅机无不了然于胸,见了许多尊宿,都印可了他,但他却自知未悟。后来他的老师湛堂和尚推荐他去参圆悟克勤,说唯有川勤(克勤禅师是四川人)能启导于你。大慧宗杲说:若他也糊涂地印可我,我便著“无禅论”去。当时克勤禅师住汴京天宁寺,宗杲就随众听法。一日,克勤禅师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说:“东山水上行。”僧众们都静静地在听。克勤禅师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老僧则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他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宗杲在这一席话中,忽然前后际断,“虽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终于被斩断情识破了初参。诸佛出身处与东山水上行了不相干,云门大师为什么作如此的回答?克勤禅师为什么举这则公案,略加运作就使大慧宗杲破了初参?这一切,都不是言语可以说明的,必须把自己放进去才行,而且应如大慧宗杲参禅,参得如“狗看热油铛,欲舔舔不得,欲舍舍不得”,或许有会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