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放问礼之本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笔者认为本节蕴涵重要的精神意义,但历来解者多轻轻带过,殊为可惜,故而想在此处略为发挥,尚望高明指教。

首先,笔者想指出这里有一个可疑的音误字,那就是“易”。照朱熹的解释:“易,治也……言丧礼节文习熟而无哀痛惨怛之实也。”但细看全文,总觉不甚通顺。按照笔者之意,这个“易”字极有可能是“仪”的音误字。原文极有可能是: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仪也,宁戚。”

林放问孔子“礼”的依据是什么?林放问这句话,显然是心有所感,有感于当时的礼仪(礼的外表)已走向繁华、烦琐而内心却无真情。孔子听问后,说“大哉问”。这样的问有何“大哉”?因为此问显示出林放内心已经触及到孔子也有同感的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礼的根本精神”。所以孔子接着说:礼的根本,在内心的人性真情,礼的外表是根据内心的人性真情加以“文化”而成。“如果内心没有真性真情,遇到喜事或庆典,排场虽盛大豪华,并无意义,与其这样,不如省一点,宁愿从俭。遇到丧事,与其繁琐地面面顾到,行礼如仪,而内心并无伤痛感,还不如免了,还不如不要礼仪,只要伤痛感(戚)。”写到此,笔者想顺便在这里谈谈孔子那时的“礼”。

孔子一生中最重视“礼”与“仁”。我们现在谈到“礼”就会想到礼貌、礼仪,而且好像就是这些,其实大大不然。在孔子及孔子以前的时代,“礼”的含义非常广。那时的“礼”可概括性地看成为“社会秩序的规范”,它的涵盖性远超过现代的法律所能涵盖的范围。它规范了人与人的行为准则,例如父对子应如何,子对父应如何;朋友相交应如何;长者对幼者应如何,幼者对长者应如何……君对臣应如何,臣对君应如何;君对民应如何,民对君应如何……同时,也规范了种种国家运作的制度。所以说“礼”可概括性地看成为“社会秩序的规范”。其意义在《左传·郑庄公戒饬守臣》一篇里说得很明白:“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规范的要点并非凭空想出来的,它们都是我们的先民以人性的实情为基础,以国家的利益为前提,加以善化和美化和随时代变化再加改进而成。其精彩之处在其“相对性”,有权利也有义务,例如子对父要孝,父对子要慈、要教等等。只可恨秦以霸力“专制”天下之后,汉帝国又多因秦制,从此以往,天下变成彻底的私有,这种相对性就逐渐消失了。在专制的统治下,君王权力高涨,在上者只讲权力,只享权利,藐视应尽的义务,而历代又有甚多无知或无耻的朝臣与文人,涉足其中,推波助澜,去迎合统治者的心理,把一套合情合理、充满生机的规范,加以扭曲,并说成天经地义似的,硬生生地给“圣化”和“神化”了。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不管是多好的东西,多好的理念,一旦圣化、神化,必然僵化。事物一旦僵化,必然腐化。这就是我国近两千年来,文化堕落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谈到“文化”两字,环顾当前的情形,忍不住要在此呼吁读者诸君,请你务必了解,文化不是一种知识,它是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也是民族的性格。它关系到在多民族的竞争中,一个民族能走多快,能走多远;它关系到一个民族的命运,决定了在多民族的竞争中,一个民族是昌盛,是停滞,还是趋于灭亡。在我们力求建设自己的时候,只要触及文化,就应探索我们文化的真精神,不能看到病态的表象就认定自己体质很差,糊涂地把过去一概抹杀,使自己成为真的文化真空或文化白痴。如果我们还想自尊自豪地永久立足在世界上,我们在去弊的同时,也应把我们文化中的优势发掘出来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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