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听蛋壳里的小鸡崽说话

下面的这几句就更深一层了:"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我们说了话,我们真的说了那么多话吗?你讲那么多话的目的是什么?别人听进去了没有?别人听了有没有作用?宋朝有位禅师当着皇帝的面吼了一声,问旁人:"有没有?"回答说:"有。"过了一会儿,又问:"听到没有?"回答说:"没有听到。"既然现在听不到了,那就是无,但是你现在没有听到,不能否定刚才那一吼啊!刚才那个就是有。你说刚才那是有,但现在没有了,是无,那这一声吼到底是有还是无?这就是非有非无啊!你说无的时候,并不妨碍刚才那一声有;刚才那个有,到现在没有了,的确就是无。所以就这"有无"两个字,我们用这么简单的事情来解释都说不清楚,真是玄妙无穷啊!

那么我们说的话,我们发表的种种高见,种种自以为是的东西,真是有吗?真的没有吗?人的一生就这么一点点时间,充其量就这一百年,真的会有我们的辉煌吗?真的又没有这个辉煌存在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人与人之间,经常是大家都在说话,好多都是废话,都是转弯抹角的话,语言都戴上了好多层戏脸壳子,把自己遮盖起来。说来说去,就都说不清楚了。这样的语言到底算说了,还是没说?说不清楚。我们仔细考究一下:人与人之间往来的语言,都经不起推敲,很多都是废话、空话、莫名其妙的话。到底后面表达什么意思?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那都是绕山绕水的,在知己面前说话都麻烦。

我们在龙江书院都三个年头了,大家相互说些话,有时就会引起麻烦、误会。说话稍微不仔细点,不谨慎点,都会给自己或别人带来麻烦。佛教中观的理论说,一切语言都是戏论,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一个标准了!所以我们看,中观是这样讲,庄子也是这样看,他把这个"无常"已经说得很透了。

"其以为异于音",什么叫"音"?就是母鸡孵蛋,小鸡要出壳之前的叫声。鸡蛋里小鸡的声音,我们听它说的是什么呢?我们听不懂,就像念的咒。这只小鸡说"妈妈我热",那只说"妈妈我冷",但是人能知道它们说的什么吗?听得清楚吗?人都不知道大公鸡、大母鸡说了什么,何况还是在鸡蛋壳里的小鸡说的话呢?对我们来说,听起来就像天书,就是它骂你,表扬你,我们都听不懂。

我们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对大道而言,也只是"音"而已,就像没有出壳的小鸡崽的语言一样没意义,含含糊糊的。特别以前封建王朝里,在金銮宝殿里的很多对话,皇上一问,这些辅政大臣答话,牛都踩不烂,不知道说什么,总之是八方不沾边,说是也不像,说非也不像。问他一些军国大事,要喊拍板做决定,一个个斜肩膀,绝对不承担责任,说的话比泥鳅还滑,绝对不会让你逮到。这些都叫"音",因为你听不懂嘛!

"亦有辩乎?其无辩乎?"你能明白他说的内容吗?你不明白他说的内容吗?究竟他说的有内容,还是没有内容?你能认识它,还是不能认识它?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所以人与人的交流是"聋子的对话"。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们今天交流,你在想其他的事,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对不对呀?那我就白说了,你也白听了。我说的时候,你立刻以你的成见来感觉,甚至还没有把我的话听明白,你就开始反驳我,或者你还没听明白,你就开始赞同我,实际上也没有达到真正交流的目的。真要交流的话,一定要心平气和地把自己放空,空空如也。就像这个录音机一样,它什么主见都没有,它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录音,录了音以后,它就完整地把我所说的保存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通过我们的理智,通过我们的般若智慧来分析它对还是不对,是还是不是。我们都要把这些看好,才能达到交流的效果。不然我在这儿说话,你马上就"啊"一声,这样那样的,或者赞叹,或者是批评,或者是离题万里,说一些不相干的话与我周旋,这样就不能达到交流的效果了。

庄子已经说了,"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通常书上的白话解释多不到位。到底这些语言你能够分辩清楚吗?你还是辩不清楚。

所以回过头来,看赵州老和尚那句"老僧不在明白里",真正是高明!越是头脑清醒的人,其实越糊涂,活得好累啊!我们身边的这样事那样事,你都想把它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累啊。所以郑板桥那句"难得糊涂",一写出来就大行其道。难得糊涂,好舒服,好亲切!特别是那些身心交瘁的人,看到这句话,那真是如饮醍醐,如醍醐灌顶,那个感觉很舒服。所以,"亦有辩乎?其无辩乎?"值得我们去辩吗?不值得去辩吗?能够去辩吗?辩得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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