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蛔虫(4)

杨老八吊起眉毛看着她,又问她,还要不要跟着他跑?见她不吭声了,杨老八嘿嘿一笑,骑着车子歪歪扭扭地走了。

李玖妍说杨老八的话就像是一个耳光,抽得她都站不住了。当时她站在机耕道上,附近田头翻窖肥的人都扭头朝这边看着,挑窖肥的人也朝这边看着。她感到很屈辱,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她咬紧牙关,拼命忍着,好不容易才把涌出来的泪水忍回去了。她让泪水往心里流。她感到泪水像锥子一样锥到心里去了。她在信里骂道,什么贫下中农,什么杨老八,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势利小人,一得势就成了刘文采!

魏红上的是省师范。徐小林跟李玖妍一样,没走,还在沙口村。李玖妍说,尽管徐小林“轻伤不下火钱”,用尽了心机,贫下中农还是看出了他假积极,而且还有点怀疑他的家庭成份。至于贫下中农凭什么怀疑徐小林的家庭成份,李玖妍没有细说,因为她急着要骂魏红。魏红俨然成了她的死敌,她充满嫉恨,一口咬定魏红是只“雀子”。她说假如她魏红不“雀”的话,怎么轮得到她?她到底凭什么?她连蚂蟥都怕,她还吓唬别人,说是她外婆说的,蚂蟥会钻进人脑壳里,会把脑髓统统吃光,吃成一个空脑壳,像石膏一样,一敲一个洞。可是她却走了,上了师范,凭什么?就凭她是一只“雀子”!以前我说她是“雀子”你们还不信,你们是没看见她那副“雀”相,看见了都要吐!人家杨老八靠在那里抽烟,她要故意贴着人家走,一会儿拿个盆,一会儿拿块抹布,走进走出都用大腿和屁股去碰人家。那么宽的门,走不下她,非要贴着人家?杨老八家的厅堂小,饭桌靠一边摆,只留个过人的地方,明明看见杨老八要过来,她也不等一等,就那么迎着人家挤过去;你要挤过去也行哪,你侧着身子呀,可你看她是怎么侧的?先拿个屁股上前,结果两个人就那样塞在那里。杨老八也不怕当着老婆的面,就那样不要脸地一下一下地拱她,她双手撑着桌子,翘着屁股软软地弯在那里,笑得浑身发颤。杨老八一边拱一边说,熟透了熟透了,哎呀喂熟得脱了核了喂!你们说说,她是不是一只“雀子”?沙口村的贫下中农都知道的,背地里都说她是“草绳子系腰”。“草绳子系腰”你们懂吧?草绳子呀,想得到的,就是松垮垮的,又贱又随便的。她不但跟杨老八“雀”,还送给杨老八一台缝纫机,她让她家里把缝纫机托运到金竹镇,把提货单寄给杨老八。杨老八故意躲着人,趁傍晚把缝纫机提回来,可大家还是看见了,都话里有话地说,哎呀老八主任发了大洋财呐。这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老婆下猪崽似地给他下了一窝,工分又不值钱,不是发洋财他拿什么买缝纫机?

如今我经常能看见魏红。我的文化传播公司对面就是解放路小学,魏红在解放路小学当校长。说实话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从前“雀”过,也许上了点年岁,就收敛了,不“雀”了?--她看起来像一个很尽职的校长,早晨来得早,下午走得晚。走路的姿势显得很矜持很有教养,步子不大,两只脚走在一条线上,中规中矩。身上总是职业套裙,颜色庄重大方,最鲜艳的是衬衣领子,她把它翻在外面。这说明她不仅要庄重,还要漂亮,只是那条曾经被“草绳子”系过的“腰”已经很不漂亮了,粗得一塌糊涂。好几次我在路上碰到她,想起“草绳子系腰”,便忍不住朝她腰上看,结果找不到她的腰。她很敏感,知道有人在看她,但她大约忘了从前在李玖妍家里见过我,或者想不起来我就是李玖妍的弟弟,所以不明白这个坐轮椅的家伙为什么老盯着她的身段瞟来瞟去。不过她并不生气,她很大度,有一种你爱看就让你看个够的意思,将下巴微微一场,脚下还带点弹性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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