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清凌凌的溪水(9)

许凤英的瘪脸越拉越长,下巴都快掉下地了,听见猪在外面嗬啰嗬啰地叫,便挲着手转身走了,“要贴你自己贴吧,猪在叫我呢!”

许凤英那张脸从此就冷下去了。她不警告蔫瓜和三个儿子,甚至都不暗示一下,却在李玖妍面前冷着脸。李玖妍不但要看她的冷脸,还要面对蔫瓜和那三个儿子。李玖妍知道,一定有一个人。她怀疑那个脸上疙疙瘩瘩地长着骚疮的十七岁的老三,他那张竹床就贴靠那面破泥墙,还有一张黄渍渍的烂蚊帐罩着。

这件事李玖妍不但在信里没说,对谁也没说。这种事在乡间很多,所以李玖妍不跟外人说也是对的。一盆污水浇下来,脏了别人更脏了她自己。可是没过两天,那张刚贴上去的报纸又被人戳了一个洞。她只好在墙上钉一个钉子,将一个草帽挂在那里。再洗澡时她穿着衣服,把毛巾伸到衣服里去洗,一边洗还一边心神不定地盯着那个草帽,盯完了草帽又盯着墙上的白硝,结果就在离草帽不过半尺的地方,她又看见了那只乌亮的、像栎树籽一样的眼睛。好在她准备得充分,除了穿着衣服,还在澡盆边上放了一只小凳子,灯摆在小凳子上,噗地一口就将灯吹灭了。

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小溪边洗衣服时,跟詹少银商量,想和他换房东。詹少银答应了。他们提出换房东时,许凤英很吃惊,问李玖妍,“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呢?是我许凤英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吗?”许凤英的意思是这样一换她就吃了大亏,上面虽然有口粮分下来,还有伙食钱,但男女吃起来不一样啊,男知青吃的多,女知青吃的少,况且是抓过阄的,怎么能说换就换呢?她坚持要李玖妍说出理由来,否则她是死也不肯换的。李玖妍觉得许凤英是欺负人,是谅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便咬咬牙,直通通地说:“理由就是不方便。”许凤英瞪大眼睛问她,“怎么个不方便?你要说清楚!我们还要在沙口村做人呐,我的儿子还要娶老婆呐!”许凤英竟不依不饶,还撒起了泼,她一屁股坐在门口,巴掌在地上拍起了一团黄灰,非要李玖妍说清楚,不说清楚老娘就不活了。幸亏那个矮树墩似的小队长黄跃春出面,跟许凤英说了半天好话,最后自己做了詹少银的房东,李玖妍才得以从蔫瓜家的小披屋里搬了出来。

李玖妍这一走,伙食钱和口粮都是别人家的,吃到嘴里的肉都飞掉了,许凤英想起来就心疼。她吱哑一声关上大门,从蔫瓜到三个儿子,一个一个问,是哪只鬼?三个儿子都说自己没做这样的事,许凤英说莫非是我?许凤英一把撩开泥墙边发黑的蚊帐,指着墙上那几个洞说,我抠的,是我抠的吗?许凤英照着老三脸上就是一巴掌。老三说不是我抠的,是原先就有的。许凤英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许凤英说原先有的你就看人家?我说你就是一个畜牲呐!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细伢子一边笑一边大声学她,――你就是一个畜牲呐!许凤荚急忙打开门,细伢子们哄一声四散飞逃,许风英青着脸对三个儿子说,这下好了,你们都不要娶老婆了!

在这段时间里,李玖妍在给家里写的一封信中夹了这样一句话:看来向贫下中农学习也不能一概而论,不能什么都学,因为他们头脑里也有很不健康的东西,甚至是很肮脏的东西。我爸读信时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像做一个眉批,他说:“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就是有,也不要轻易说出来嘛,口无遮拦,不知道藏奸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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