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议员也是人(4)

 

“卡乔不是很会赶车吗?”

“嗯,去那儿必须过两次小溪,不熟的人,会非常危险,尤其是第二次。我骑马路过那儿好多次,知道该在哪儿转弯。唉,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

“约翰,关键时刻,你心底的善良战胜了你头脑里的政治,”夫人用她的纤纤细手握住丈夫的手,动情地说,“所以我那么爱你,因为我了解你甚过你自己。”

女人的眼泪是个谜,那种晶莹剔透的美丽,所向披靡。议员先生政治的理性被妻子此时的动情表达彻底溶了开去。他甚至觉得自己伟大非凡,才让这个美妇一辈子深爱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默默往外走,想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伯德夫人也起身来到卧室,把手里的蜡烛放在木柜顶上,然后拧开锁,慢慢拉出抽屉,里面的东西赫然在目——很多小外套、围脖、小袜子,还有几双脚趾已磨破的小鞋子,以及玩具马车、陀螺、球。

世上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将自己对尘世的希望就着悲伤一并掩埋,在泪水的浇灌下,希冀它幻化为一颗人世间喜悦的种子,能慢慢开出遍地的芬芳,为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抹平创伤。

现在,这位烛光里柔弱的妈妈,便是这样一个人。

看见抽屉里这些离她远去的孩儿留下的东西,她再也不能自已,眼泪顺着指缝流走,滴滴溅落。直到稍微平息之后,她才抬起头,从里面挑出些比较耐穿的衣服,打了个小包。

接着,夫人又从衣柜里翻出两件旧长裙,然后,她取出针线,把裙子的下摆放长。就这样平静如水地忙碌着,直到午夜的钟声想起。

此时,门外传来马车声。

“玛莉,”伯德先生拿着大衣走进来,“你快去把她叫醒,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夫人忙把自己收拾停当的小孩衣物放进一个小箱子,交给伯德先生,自己拿着长裙去叫那个女人。

很快,伊莉莎穿好夫人送给她的衣服,抱着孩子来到门口。伯德先生赶忙让她上车,伊莉莎探身出来,伸出手,而伯德夫人则紧走几步,也把手伸了过去。看着夫人的脸,伊莉莎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能说出。

最后,她手指苍天,算是表达了她的心意,然后便向后倒去,以手掩面,那种情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车门关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人生会遇到诸多的尴尬事,此时的议员先生便是如此。

现在载着逃亡奴隶的他,上周还在以一腔报国之心推动着自己眼下正在触犯的立法。

这位优秀的政客出生在华盛顿,那里的很多人都以出色的口才见长,虽不乏沽名钓誉者,但只有他为人称道,有口皆碑。当很多人最初把逃奴事件提到国家利益的高度时,他却是威严地把手叉进口袋里,对这些拿鸡毛当令箭的人不屑一顾。

他甚至从未想过逃奴会是眼前这样一位不幸的母亲,一个纯洁的孩子。

议员不都是铁石心肠,议员也是人。

实际上,如果这位善良的议员先生在政治上有罪的话,与他今晚舍生取义的善举相比,与他所遭受的心灵煎熬相比,与他一路上遭的罪相比,也足以相抵了。

早年的西部,尤其是俄亥俄州,土质松软,在雨水或冰雪消融的时节,道路就会变成一塘烂泥。人们在泥坑里横铺上一些废弃枕木,再在上面随便铺上土或者是草泥,就算是路了。可过一段时间,雨水再次把泥土冲刷得干干净净,横木也被冲得横七竖八,路也只是因为人们不得不走而还能成为路了。

议员先生就走在这样的路上,除了脑海中不断思考品德、法律等是非对错,他还要更多地承受颠簸之苦。

马车咣咣前行,随时都会陷入烂泥,他们就像沙子一样被筛来筛去。等到达小溪边的农舍时,夜已很深了。

费了半天劲才把主人叫醒。他身材魁梧,穿了一双长统袜子和红色的法兰绒猎人衫,头发凌乱不堪,乱糟糟的胡须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修理了。给人的第一感觉,这是位性情刚烈的人物,甚至有点不招人喜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