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莫里的日记(2)

同一天

我很难过,所以我又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没有我的信。我希望乔纳森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钟敲了九下,整个城镇灯火通明,有的灯光沿街排成一条直线,有的灯光独自孤寂。灯光从伊斯克向外延伸,最后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峡谷深处。我左边的视野被寺庙附近的一幢黑房子给挡住了。远处的田野里传来羊群的叫声呜唱,还有驴子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咔嗒声。码头上的乐队正好奏起响亮的华尔兹舞曲,沿着码头一直往前,有一条后街,救世军在那里集会,两队人马互不干扰。我坐在高处,恰好能够看见他们,也能够听见他们演唱的乐曲。

我不知道乔纳森现在在哪里,他有没有想我,此刻,我真希望他能在我的身边。

希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6月5日

我对伦菲尔德的病例兴趣越来越浓,我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那自私、自闭和目的性极强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我很想知道他这种贪婪欲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好像有自己的一套方案,但是我并不了解。

他常用的自我解脱方式就是喜爱动物。但是,他对动物的喜爱的癖好非常奇怪。有时候我想,他不过是冷酷的变态罢了。

他喜欢的动物都很古怪。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嗜好就是抓苍蝇,而且他抓到的苍蝇数目可观。我不得不亲自来警告他不能再这么做。令我惊讶的是,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怒气冲天,而是非常认真严肃地对待了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能给我三天时间吗?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我说当然可以。但是我会继续观察他的情况。

6月18日

伦菲尔德这几天又对蜘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家里的盒子里已经装了好几只大蜘蛛了,而且他用以前抓到的那些苍蝇来喂这些蜘蛛。虽然他省下了一半的食物来吸引苍蝇,但是苍蝇的数量还是明显减少了不少。

7月1日

现在他的蜘蛛和那些苍蝇一样令人讨厌。今天,我告诉伦菲尔德,让他必须把蜘蛛处理掉。他听了之后,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我只好对他说,让他先处理掉一部分蜘蛛就可以了。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我的建议。这次,我同样又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去处理。

跟他一起,常常会碰到一些非常恶心的事情。当一只吃饱了腐肉的苍蝇飞进他的房间的时候,他会立刻抓住它,然后非常兴奋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玩半天。在我还没有搞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就一把把苍蝇扔进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我批评他的行为,但是他却非常平静地解释说吃苍蝇是件非常好的事情,这样有益于身体的健康,而且他还说苍蝇是个生命体,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吃下去以后就会带给他生命。他的这个解释让我突然醒悟过来,有了一个最基本的想法,我一定要留意他是怎么处理蜘蛛的。

很显然,他时刻在思考着一些问题。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笔记本,而且经常会在上面记些东西。不过,他的笔记都是由一大堆数字,而且单个的数字组成一组组的数据,就像是会计的账单之类的东西。

7月8日

伦菲尔德的病症具有一定的规律性,我的初步想法也渐渐地具体了起来,而且很快就会成形了。天哪!若要了解人的无意识的活动,就不得不先了解清楚意识活动。这几天,我故意没有去看望伦菲尔德,我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不料,我发现他除了处理掉了几只蜘蛛后,又养了一只麻雀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他开始到处抓麻雀,而且已经差不多驯服了它们。他驯养麻雀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用蜘蛛来喂养麻雀,所以蜘蛛的数量才慢慢减少了,但是它们都吃得很饱,因为伦菲尔德还在用他的食物吸引苍蝇。

7月19日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现在养了一大群的麻雀,而蜘蛛和苍蝇却快要绝灭了。今天,我一走进他的房间,他就连忙跑到了我的面前,说要请我帮个忙,一个很大很大的忙。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讨好我的小狗。我问他要帮他什么忙。他异常兴奋地说:“我要养一只小猫,一只小小的、顽皮的小猫,我会跟它玩,教它,喂它,而且会一直喂养下去。”

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注意到他喂养的宠物的个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活跃,而且他除掉麻雀的速度也像除掉苍蝇和蜘蛛的速度那么快,但是我并没有留意。我说我会考虑一下,而且我还问他为什么不喂养一只大猫。

听完我的问题,他急忙接过话:“哦,是的,我本想说养一只大猫的,但是我怕你不会允许我,所以我跟你说养一只小猫,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养一只小猫吧?”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现在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我说会考虑考虑,他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他的脸上满是怒气,斜视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我看得出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这个人是个潜在的杀人狂。我要利用他现在对猫的这种渴望来测试他,这样我才能了解到有关他的更多秘密。

晚上10点

我又去看他,发现他正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我刚走到他的面前,他突然跪在我的面前,哀求我一定要给他一只猫,只有这样,才能拯救他。我态度非常坚决地告诉他这不可能。他一言不发地起来,又坐回了角落里,啃起了手指甲。

明天早上我再去看他。

7月20日

我赶在医生查房之前先去看望了伦菲尔德,他已经起床了,正哼着小曲把自己存下来的糖撒在窗户上,很显然他又开始抓苍蝇了,而且看起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我四处寻找麻雀,可是没有找到。我问他麻雀都去哪儿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麻雀都飞走了。我看到房间里有些麻雀的羽毛,而且他的枕头上还有几滴血。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特意叮嘱了看护,如果病人有什么反常的话,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上午11点

助手刚来找我,说伦菲尔德吐得很厉害,而且还吐出了一大堆羽毛。他说:“医生,我相信他把自己养的麻雀都吃了,而且都是生吃下去的。”

夜里11点

夜里,我给伦菲尔德打了一针很强的镇静剂,好让他睡熟。然后,我把他的笔记拿来,准备好好看一下。这段时间,我脑海中的设想已经渐渐地被完善,我的一些想法也得到证实。他身上这种症状非常特殊,他内心里潜藏着杀人倾向,我应该为他另立一个类别——食动物狂。他内心的想法就是尽可能多地猎食生命,他以一种食物链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让蜘蛛吃苍蝇,让麻雀去吃很多蜘蛛,然用又准备让猫吃下那些麻雀,那么他的下一步举动又会是什么呢?

这个实验非常有价值。只要能找到充分的理由,就可以找到合理的治疗方案。以前,人们都讥笑活体解剖,可是现在却都还在利用这个成果。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将科学研究推到像对大脑的研究这样更复杂更为关键的阶段呢?如果我能把这个疯子的思想了解清楚,那么我就会掌握其中的一些奥妙,那样我就可以把科学研究再向前推进一步。到那时,桑德森的生理学理论或者福瑞尔的脑科学理论就会落后于我。

只要能够找到充分的理由!也许我不该这么想,否则就会迷失方向。好的动机于我有利,因为我本身也可能偶尔头脑失常,或者是先天性失常。

这个病人的病症充分证明了一个精神错乱的人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知道在他的心中,一个人的生命能值几条命,或者说是一命换一命。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以前的项目,今天又开始了一个新的项目。那么,我们中到底有多少人每天都有新项目呢?

对我来说,直到昨天,我好像才看到新的希望,我的生活又翻到了新的一页。这一切还要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上天会跟我一起算总账,来衡量我的得失。

哦,露西,露西,我不能生你的气,也不会生我朋友的气。你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只有无望地等待着,然后工作,工作,再工作!

或许如果我和那个病人一样拥有一个强力的、一个善良而不自私的动力的话,那么我也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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