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哈克的日记(10)

6月29日

今天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上标明的日期。伯爵再次故伎重演想证明是我出去寄信了,因为我又看见他穿着我的衣服,爬出了那扇窗户,然后出了城堡。当他像只蜥蜴一样沿着墙角爬出来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手上有一把手枪或者其他的致命武器,置他于死地。但是我怀疑人类制造的这些武器根本无法伤到他。我不敢再等在这里看着他回来,因为我怕再见到那三个可怕的女巫。我回到藏书馆看书,直到快要睡着了。

后来,我被伯爵叫醒了,他用一种非常冷淡的眼神看着我,说:“我的朋友,明天我们就必须分别了。你回到你那美丽的英国,我要处理那些永远没有尽头的事务,或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你的信件,我已经帮你寄出去了。明天我不在这里,但是你所有的行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会有些兹甘尼人来到这里,他们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而且还会来一些斯洛伐克人。等他们都走了,我的马车就会来接你,然后把你送到博尔戈关口,那里有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里斯的马车,但是我希望你以后有机会能多到德拉克拉城堡来转转。”

我对他的话持有怀疑态度,于是我决定试探一下他的诚意。诚意!把“诚意”这个词和这个恶魔联系在一起,简直就是对这词语的亵渎,所以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今天晚上就走呢?”

“亲爱的先生,因为马夫驾车出去办事了。”

“就算步行我也乐意,我想立刻离开这里。”

伯爵微笑了一下,笑得如此和蔼、温柔,但是我知道那微笑后面隐藏着危险的阴谋。他说:“那你的行李怎么办呢?”

“无所谓,我可以找个其他时间再来取。”

伯爵站了起来,用极其礼貌的口气对我说话,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信以为真。他说:“在你们英国,有句俗话叫‘客来时迎,客走相送’,这句话深入人心,同时也是我们这些贵族的处事原则。跟我来吧,我年轻的朋友。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个小时,尽管我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悲伤,既然你去意已决,那就走吧。”

他的语气非常庄重。然后他拿着灯带我走下楼梯,来到大厅里。突然,他停了下来,说:“听!”

群狼的嚎叫声近在咫尺。这种吼叫声似乎是随着伯爵的手势发出来的,就像一个大型的管弦乐队在指挥的指挥棒挥舞下演奏一样。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庄重地往前走,来到了门口,他拔下门闩,解开链条,门随即就打开了。

令我惊讶的是,门没有锁。我疑惑地看了下四周,但是并没有看到类似钥匙的东西。

门慢慢地被打开了,狼嚎声越来越大。透过门缝,我看见那群狼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前蹄向前扑着,好像要从门缝里扑进来一样。我知道,现在同伯爵抗衡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手里掌控着这群庞大的猛兽,我无计可施。

但门仍在慢慢地打开着,伯爵站在门口处。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是我自己促成了我成为这群狼的美餐。显然,这是伯爵的阴谋诡计。就在最后一刻,我突然大喊道:“关上门吧!我明天天亮以后再走!”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见我痛苦而绝望的眼泪。伯爵用力一挥,门便关上了。门闩再一次被插上了,大厅四周都回荡着关门声。

我们默默地回到了书房,大约一两分钟以后,我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最后告别的时候,伯爵给了我一个飞吻,我看到他那红色的眼睛里满是胜利的光芒,脸上还露出了犹大在地狱中那种得意的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躺下的时候,似乎听到门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我贴在门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正是伯爵的声音。

“回去吧,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你们的时间还没到,耐心等一下吧!今晚是我的,明天晚上才会属于你们。”

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甜甜的低笑声。愤怒之下,我打开了门,看见那三个可怕的女人正舔着嘴唇站在门外。我一出现,她们便发出了一阵可怕的诡笑,然后消失了。

我回到房间,直接跪在了地上。难道我的死期就要临近了吗?明天!明天!主啊,救救我吧,为了那些至爱我的人!

6月30日

这或许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直到黎明前,我才睡着。我醒来后,又跪到了地上。如果死神真的降临的话,那么他会看到我已经准备好了。

后来,我感到空气中慢慢地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知道早晨来临了。然后,我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安全了。我内心无比激动,我连忙冲下楼,朝着大厅跑去。我知道大门并没有锁,要赶紧趁机逃跑。我双手颤抖着解开铁链,拔下门闩。但是门没有动,我感到非常绝望。

我又用力推了几下门,但是门太重了,一动不动,只是门框发出了嘎吱作响的声音。我发现门锁已经锁上了,大概是伯爵离开的时候,又把门锁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狂野的冲动,无论多么危险,我一定要拿到钥匙,我立刻决定再次爬到伯爵的房间去,或许,他会杀了我,但是相对于邪恶来说,死亡倒是更好的选择。我连忙跑到东面的窗户,顺着墙壁爬到了伯爵的房间。果然不出我所料,房间是空的,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还是没有找到钥匙,只是那堆金币依旧堆在角落里。我穿过角落的那所大门,沿着螺旋式的楼梯走了下去,然后沿着那条黑漆漆的通道走向那座旧地窖,因为现在我很清楚能在哪里找到那个老怪物。

那个大箱子还放在原地,就是离墙很近的地方,但是箱子已经盖上了盖子,旁边还放着一些钉子,只是还没有固定。我必须从伯爵的身上找到那把钥匙,所以我把盖子掀了下来,靠在墙上,然而,我被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吓坏了。伯爵依旧躺在箱子里面,但是看上去却比以前年轻了一倍。他那白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胡须也变成了铁灰色,他的脸颊更加丰满了,原本苍白的皮肤看上去红润了不少。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血迹,看上去也比以前更红了,鲜血顺着嘴角滴到他的脖子和下巴上。他的眼睑和眼袋都肿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陷在了一堆浮肉里面,他看上去像是一具被血充胀起来的可怕动物。他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刚吸饱血的筋疲力尽的蚂蟥。

我连忙弯下腰去碰他,我全身的每个神经都在拒绝触摸他,但是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的性命难保了,晚上我就会成为那三个可怕的怪物的美餐。我翻遍了他的全身,但是却找不到钥匙,然后停下来搜索,看着伯爵。他那浮肿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我简直要发疯了。这就是那个要我帮助他搬迁到伦敦的怪物,到那里之后,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他也许会不断地繁衍,然后和不计其数的同类疯狂地吸食人们的鲜血,并且创造出一种无限扩张的人兽种群,专门贪婪地压榨无助的人。

想到这里,我快要疯了,我的大脑立刻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亲手除掉这个怪物。但是我手上没有致命的武器,我拿起一把工人用的铁锨,高高地举了起来,朝着那张可恶的脸砸去。但就在那一瞬间,伯爵的头转动了一下,他用满是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的眼前一黑,双手打滑,铁锨落在他的额头上,只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从箱子里拿出滑落的铁锨,铁锨碰到了箱盖,盖子又倒了下来,直接盖上了,那个怪物的脸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最后瞥见的那张浮肿的脸,上面血迹斑斑,带着来自地狱底层的邪恶的笑。

我一遍一遍地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我的脑子像是着了火,只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地增长。就在我等待的时候,我听到远处传来了吉卜赛人那欢快的歌声,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滚滚的车轮声和马鞭的噼啪声。伯爵所说的兹甘尼人和斯洛伐克人来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个装有邪恶身躯的箱子,我冲出那个地方,跑向伯爵的房间,我已经下定决心,只要门一打开,我就立马冲出去。

我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我听见楼下有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大门重重地关上了。我想,肯定还有其他的出口,或者有人有这里某一扇门的钥匙。随后,我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只有过道里还留有回音。

我转身再次朝地窖跑去,也许那里会有新的入口。这时,突然来了一阵强风,旋梯口处的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了,卷起了一阵灰尘。我跑过去用力去推门,但是门已经被紧紧地关上了。

我再一次成为囚犯,毁灭之网将我缠得越来越紧。

就在我写到这儿的时候,楼下还有脚步声和东西被碰倒的声音,毫无疑问那是装土的箱子掉在地上的声音。而且楼下还有锤子的声音,那应该是在钉箱子的声音。现在我还能听到楼下有重重的脚步声,后面还夹杂着一些闲散的脚步声。

门关上了,然后是链子的嘎嘎作响的声音,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摩擦的声音,我还听见了钥匙被拔出来的声音,然后另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开锁声和拔闩声。

听!院子里以及岩路上传来了车轮碾过的声音,鞭子的飞扬声,还有兹甘尼人的歌唱声,他们正朝着远处奔去。

现在,城堡里只剩下我和那三个可恶的女人了。米娜也是一个女人,但是她们却毫无共同之处。她们是万恶的魔鬼。

我不能单独跟她们相处,我应该尝试爬出更远的距离,我应该带走一些金币,以防日后之需。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我要回家!我要去最近的火车站,乘坐最快的火车,我要远离这诅咒,远离这充满诅咒之地。在这里,恶魔和他们的子孙依然生存。

仁慈的上帝一定可以战胜这些恶魔。这里是悬崖峭壁,但是我还是要作为一个人在此长眠。再见,所有的人!再见,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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