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维格的春天(10)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直到后来长大了,敏感的桑离才知道,那不是撒娇的依赖,不是甜腻的眷念,而只是一种顺理成章的习惯成自然的敬畏。尤其是奶奶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摧毁了桑离孩童时代的自尊。

那天,在泛着浓重来苏水味道的急救室里,奶奶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桑离的爸爸说:“再找一个吧,生个男孩,别绝了后……小菲用命给你换了个机会呢。”

那年桑离五岁,上幼儿园大班,再有一年多就会成为一个光荣的小学生。都说女孩子早熟,她虽然不懂为什么说妈妈的命给爸爸换了个机会,可还是清楚懂得了奶奶、爷爷,包括所有人的心愿—他们想要个弟弟,无论她多么恐惧,他们还是想要给她一个弟弟。

而她,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无法支配。

桑离的爸爸桑悦城是那种沉默的男人。

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常常皱着眉头,好像总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他和妻子是中学同学,说不上如胶似漆,可是在妻子死后他也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再婚愿望。他总是盯着桑离看,看她在院子里挖泥土、在水桶中舀水玩,有时候教她走几步路,有时候简单说几句话。他甚至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的爸爸那样迫不及待地教女儿说“爸爸”,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迷路而又陌生的小动物。

所以,与其说桑离依赖南杨,倒不如说她是从南杨那里,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缺失的父爱。

彼时南杨已经读小学三年级,在妈妈的教导下还会背不少“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之类的唐诗。小男孩的天性已经被热闹的校园生活充分发掘出来,基本属于“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敢死队分子。不仅用一条椅子腿把班里欺负女生的男生揍掉了一颗门牙,还往骂自己的老师家玻璃上扔过砖头。妈妈的话基本不听,爸爸的“竹板炖肉”也没起什么作用。但奇怪的是,只要事情和桑离有关,就很有商量的余地。

比如,那年夏天,九岁的男孩子总喜欢在外面疯,有时候疯得不回家。南杨妈妈急得到处找,终于在天黑之前等到了拎一只鞋、湿淋淋往家走的南杨。

南杨妈妈气坏了,远远瞅着走过来的儿子,恨不得把手里的锅铲子劈头盖脸扔过去。南杨大概也知道不好,低眉顺眼地灰溜溜往家走,路过妈妈身边的时候几乎像装了发动机一样撒腿就往里屋跑。

“站住!”南杨妈妈拉长了脸大喝一声。

南杨老老实实地停住了。

“去哪了?”

“去……游泳了。”南杨的声音一听就是很心虚。

“放学不回家,去游泳?!”妈妈的声音眼见着就吊高了起来。

“大家都去……”南杨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看妈妈,“我不去,会被笑话!”

“鞋呢?”妈妈气得快冒烟了。

“三班的刘杰太坏,上岸的时候推我一把,我绊一脚,鞋掉河里了。”南杨低头伏法。

南杨妈终于忍不住,锅铲子劈头盖脸往儿子背上敲。南杨一看不好,撒腿就在院子里转着圈逃命,南杨妈妈跟在后面追,偶尔一铲子擦边蹭过去,就听见南杨一声声虚张声势的惨叫。稍不留神就踩翻院子里的盆盆罐罐,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南杨妈妈一边打一边骂:“你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你就想着自己,怎么不想想别人?明明说好了去接小离的,你怎么能忘得这么快?小离才五岁,她认识回家的路吗?平时看你拿小离当个宝,到了自己要玩的时候还不是把她给忘脑袋后面去了!她一个人在幼儿园门口蹲着等你等到差点中暑了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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