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和我在斯瓜斯科河丢石子--那是一条咸水河、潮汐河--或者应该说,是我在把石头投向河里,欧文掷出的石子全都落在沙洲上,因为潮水已退,对欧文·米尼那副小细胳膊来说,河面实在太远了。我们在河边丢石子的行为,竟干扰了在海滩上啄食的一群海鸥,那群海鸥索性搬往斯瓜斯科河对岸的沼泽地。
那是一个酷热沉闷的夏日,沙洲退潮的那股味道比平常来得沉重疲惫。欧文·米尼告诉我,我的父亲将会知道我妈过世了--等我够大的时候,他会向我表明他的身份。
“如果他还活着,”我说,一边丢着石子。“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在乎他是我的父亲--如果他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虽然那天我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但欧文却从那天开始他漫长的奉献,让我对上帝有了真正的信仰。欧文丢着越来越小的石子,但是仍丢不进水面;石子掉落在沙洲上的声音,带来某种小小的满足感,但无论如何,落在水里远比泥土里更有成就感。欧文以一种让人意想不到、却又和他瘦小身躯成反比的毫无道理的自信,不经意地对我说,他很确信我父亲还活着,也确信我父亲知道他就是我的父亲,而且“上帝”知道谁是我的父亲;即使我的父亲永远都不主动表明他的身份,欧文说,“上帝”会为我而让他表明身份的。“你老爸可以躲着不见你,”欧文说,“可是他躲不了上帝。”
话才说完,欧文·米尼立马大叫一声,因为他终于把石子扔入河里。我们俩都很惊讶;那也是我们那天所丢的最后一个石子。我们站着看着石子落在河面,开始向外扩散,泛起一圈圈涟漪。最后,连海鸥都确定我们结束了扔石子的游戏,不再打扰它们的世界,它们才又飞回斯瓜斯科河对岸,回到我们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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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我们的河流有着最繁荣的鲑鱼渔业,捕到的鲑鱼全都是活蹦乱跳--如今斯瓜斯科河里只有死鲑鱼。当年河里也盛产鲑鱼--这种鱼在我小的时候非常多,欧文和我经常抓到。格雷夫森距离海洋只有九英里远。虽然斯瓜斯科河永远不可能成为泰晤士河,但曾有一度远洋渔船也能循着斯瓜斯科河来到格雷夫森;后来河道被石头和沙洲阻塞,因此需要丰沛河水才能航行的船只根本无法航行其间。虽然约翰·史密斯船长心爱的印第安公主波卡洪塔斯在英国的土地上结束她不快乐的一生,并安葬于英国格雷夫森镇的教会墓地,但精神永远不死的断臂酋长并不是埋葬在我们的格雷夫森小镇。我们镇上唯一举行过正式葬礼的酋长,就是费什先生的黑色拉布拉多猎犬,它在福朗特街被一部载运尿布的卡车碾死,社区的小孩们还参加了这场在我外婆的玫瑰花园举行的哀戚葬礼。
上百年来,格雷夫森最大的生意就是伐木业,这也是新罕布什尔州的头号事业。尽管新罕布什尔州被称为花岗岩之州,而花岗岩有建筑用的、铺路的、做墓碑的,虽然紧跟着伐木业发展的脚步,却无法像伐木业那般蓬勃。可以肯定的是,当所有的树木都被砍伐精光时,到处仍见得到岩石;只不过大部分的花岗岩都埋在地底下。
我的姨丈阿尔佛雷德从事伐木业,开了一家“伊士曼伐木公司”;他娶了我妈的姐姐--我的阿姨玛莎·惠尔莱特。我小时候曾经北上拜访过我的表兄表姐,见识过运木材专用的水道和水道阻塞不通的情景,我甚至还参加过几次滚木头比赛;比起我的表兄表姐,我的比赛经验可说少得可怜。现在我姑丈的事业已交由儿子们管理,但我表哥的事业,却变成房地产生意。在新罕布什尔州,你在砍下树木之后,便只能卖房地产了。
花岗岩之州始终都有花岗岩,小欧文·米尼的家族是从事花岗岩生意,虽然米尼花岗岩采石场坐落在地质学者所谓的艾克希特火成岩带,但是我们这位于新罕布什尔州靠近海滨的小地方,没有人喜欢从事这一行。欧文常说,我们居住的格雷夫森镇下方是真正喷出性火成岩从地表延伸露头的地带,他一副敬畏的口气--仿佛格雷夫森镇拥有火成岩就像有了珍贵的金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