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叫卖声

在戒备森严的水泥丛林里,像我这样失去半边兽毛的猴子,或许应该戒掉丢掷香蕉的坏习惯。我是否该慎重考虑剔去

剩余的毛发,向多肉植物告别;然后时间回到今天早上,我乖乖地站在"暂停营业"的牌告下等人,像我们常常看到的负责任的市民。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台湾《中时晚报》副刊

叫卖声

只要有小巷弄,叫卖声音像秋天的落叶,从窗口搧进来。

清晨七点多,最先活络的是"小笼包",简短的三声男中音,在蛛网似的巷弄里由远而近,夹杂在已经发动的上班机车声浪里兀自前行,偶尔听到阳台上有女人探声回应:"喂!小笼包!"一阵叭嗒拖鞋声打响楼梯。那男人大概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吧!不知姓名,就叫小笼包!叫卖的声音只有七分饱,留了饿的余地。通常,我在床上听这些,虽然没兴趣一大早吃小笼包,但他的叫卖声让我产生一种幸福的幻想,仿佛一睁开眼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柔软、温热、可吃的,包括蛋饼似的棉被,以及大花卷的枕头。

九点多,我已坐在案前开始与稿纸厮磨,也不顶真写什么,胡乱写几个标题,随手抽一堆书,乱翻一通,又写一串,

有些适合书名,有些单篇使用。"豆--花"苍老、低沉的台语叫卖突然插入脑海,好像这也是个标题,勾起儿时一群孩子蹲在路头吃豆花的轶事。"豆--花",那老人像在叫一个乳名"豆花"的孩童,至今尚未寻获。这种想法让我难过,有些东西穷极一生想要追求,到头来也变成一阵叫喊而已。

近午,扩音器开始响了:"报纸卖,簿仔纸卖,报纸,簿仔纸拿来卖!坏铁卖,坏铜、坏电视、坏冰箱拿来卖!"这声音真过瘾,他只买不卖,而且专买坏东西。起初把"坏铜"听成"坏人",台语"铜"念成"挡","人"是"朗",乍听无比兴奋,坏人可以拿去卖钱。若真有三轮车沿街搜购坏人,不仅可以出清家里存货,还可以提供一迭姓名住址,叫他到府取货。这联想虽然幼稚可笑,可真是乐,我心目中的坏人大多很胖,斤两足,可卖不少银子,虽然我也好不到那儿去,由于精瘦,算是劣级品。

最俗丽是下午的发财车,录音带里女人嗲嗲的声音:

"来哦!来买芋粿、菜头粿、红豆仔甜粿、咸甜粿、油葱粿

粿……"惹人发噱,还会穿插台语流行歌曲:"等一下呢!搁等一下呢……我的人我的心是你的,你的人你的心到底谁人的……"想必生意不恶,充分诱发购买的冲动!真要涎着口水冲下楼去,就发现做生意的是一个大男人,闲闲地叼根烟,在一旁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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