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读《答夫秦嘉书》(1)

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

沉滞兮家门,历时兮不差。

旷废兮侍觐,情敬兮有违。

君今兮奉命,远适兮京师。

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

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

思君兮感结,梦想兮容辉。

君发兮引迈,去我兮日乖。

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长吟兮永叹,泪下兮沾衣。

《秦嘉妻徐淑答诗》

是不是在身体或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不想自己一个人过生活?亲爱的Y,三十岁之前,我们不都很自得于可以大声对这世界宣告:单身快乐!年过三十,为了催促我早日结婚,身边的人总对我说,两个人比一个人好。闻言而笑,我说单身生活亦可以自足的时候,脸上犹有几分得意罢。怎么也没想到,前些日子肩背有了运动伤害,突然很希望身边有个人相互照应。格雷安·葛林的《我们能借你的丈夫吗?》中提到:“唯一能真正持续的爱是能接受一切的,能接受一切失望,一切失败,一切背叛。甚至能接受这样一种悲哀的事实:最终、最深的欲望只是简单的相依相伴。”这话以前不信,如今却引发了许多感慨。亲爱的Y,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孤独难耐。

深夜醒来读《秦嘉妻徐淑答诗》,心绪更是周折了。秦嘉与徐淑这对夫妻,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秦嘉夫妻籍贯陇西(今甘肃东南),桓帝时,秦嘉为郡上计吏,嘉赴洛阳就职,徐淑因病不能同行而回娘家静养。临别,秦嘉赋诗相赠,别后又时与信札,复赠明镜、宝钗、芳香、素琴以表情意。徐淑也以诗文奉答,《答夫秦嘉书》是这么说的:“身非形影,何得动而辄俱?体非比目,何得同而不离?于是咏萱草之喻,以消两家之思,割今者之恨,以待将来之欢。”牵挛乖隔之际,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不远的未来可以相聚。秦嘉后来病卒于津乡亭,父兄便劝徐淑改嫁。但她毁形不嫁,自削一耳以明志。不久,过于哀恸,亦卒。

我终于能够体会,渴望相依相伴的那种心情。原来孤独的个体,唯有一体感才能带来完整的人生。在命运面前,徐志摩早就说过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其难,相知其难,相守其难。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认定彼此?认定彼此,是性灵上的至亲。当我说你是我的命运,你的头靠在我胸前,我知道我也是你的命运了。

把星星月亮都挡在窗外,完整的黑暗里,我们掌心叠着掌心。细数浮生,我说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办公室里有两个同事怀孕,聚餐时分别说起夫妻之间的默契。其中一个说牵着手才能入睡,另一个说总是要抱着睡,然而不久就会因为过热而分开。我好高兴,我们是用心跳相互沟通的。我也曾惊惧、怀疑,性情相异的两个人,如何能够认定同一种生活?

我记得某个夏日清晨,你因为恶梦而惊醒,再也无法入睡。晏起的我仍蒙昧恍惚,走向你听你说梦中如何如何。我张开手,说抱抱,你在我怀中,或许可以不怕了。你总是嗔怪,我后来竟又昏昏沉沉睡自己的回头觉去了。那次以后我们几经波折,几乎走不到一起了。我极其不愿意想起那段日子,都说相处一定要经过磨合,我们却一再拖磨又拖磨,无法契合。我要的幸福、你要的幸福,终究无法成为同一件事。你跟我,没有办法成为我们。忽然有一天,我们都知道,是时候了。彼此的生命同气连枝,再也不能切割。

睡在彼此的气息里,我多希望可以做同一个梦。那几乎是一则洪水神话了。你呓语不断,醒来才说梦见山崩海啸,我们拉着手一路奔逃。唯有对彼此,我们决定了,我们不躲了。是命运带我们来的,希望我们往后的人生也只会有同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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