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转变在第一个台风登陆前已露出端倪。
事实上,从端午节过后她渐渐嗅出不寻常的氛围正在她们之间酝酿着。首先,妹妹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她的说法是加班;接着,陌生男人的电话愈来愈频繁,妹妹一接着立刻切到房里的分机,关起门讲了许久才出来,她的说法是客户讨论公事。在几次剧烈的争吵后,她更换方式,不再质询她的行踪,改用消极对抗,接到电话,告诉对方妹妹不在,若留话也不转告。她暗地构思了许久,有一天,躲在妹妹公司对面的红茶店内等她下班,一路跟踪,那天毫无斩获,妹妹只不过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趁百货公司打折去买几件衣服而已。
接着,她没太多时间注意妹妹的转变。那块被当作废弃物集散中心的空地围上围篱了,卡车、怪手、砂石车成天轰炸她的耳朵,告示牌上写着住宅兴建计划,是中型社区的规模。没多久,样品屋及接待中心花枝招展地杵在路旁。速成花圃上,一只灰褐色的杂毛猫斜卧在韩国草皮上,眼睛眨巴眨巴,冷冷地看热闹。
像墓地居民受了僵尸的启示也跃跃欲试般,几天后,两位西装笔挺的建商代表在附近老邻居的陪同下按了她家门铃。屋子有二三十年了,结婚生子、养儿育女都在老屋里,说起来很舍不得,再说也找不到像这样独门独院,还能种几棵大树的房子;但是,还能撑多久呢?台风、地震一来,一颗心像挂在老虎嘴边一样。她明白了,显然附近几户老邻居初步都有兴趣跟建商合作,关于条件,双方也有诚意继续往下谈。他们邀请她出席说明会。
这事缠上了,往下就没完没了。妈妈生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留下的财产够她们一辈子过小康日子。妈妈办事是抓牛头不抓牛尾的,连带地替她们部署值得信赖的代书、律师及投顾专家,只要顺着妈妈的棋谱走,是可以天下太平的。她接着一一拜访那几位顾问,在酷热的夏日街道上像迷途孩子,其中一位毫不意外地说:“你妈妈十多年前就料到,那块地迟早会盖大楼,你们赚到了!”
妈妈曾经推算她的运程吗?就像掐算一条不起眼的巷弄、几幢破旧老屋有一天会有四线道大路划过,摇身变成新兴的住商混合区般,妈妈知道她会往哪儿走吗?
妹妹连续迟归,索性连理由也懒得编了。她对改建的事意兴阑珊,“随便怎么办都好,没意见!”仿佛跟一切无关。在气象局发布今年第一个台风警报那天,她看见茶几上妹妹留的纸条,度假去了,也许三、五天后回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流失,仿佛她是沙塑人偶,潮浪扑来,吐出泡沫,回旋,倒退,带走她身上的沙。台风夜停电,她缩入软沙发内咬着椅垫一角,静静听暴风推倒工地围篱、样品屋看板、扫破她房内玻璃窗的声响 她知道雨水已经进来了,像一群饥饿的白老鼠啮咬桌上书籍,拖曳床单,爬上那面拥挤的墙 生命,有时会走到万籁俱寂的地步,再怎么用力叫喊还是悄然无声,终于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也就无从同情自己。她凝睇落地窗外狂舞的树影,茶几上一截短烛忽明忽暗,竟兴起一股毁灭也好的念头,好像屋塌了、人空了也是自然而然的风景。
大约破晓之际,她在梦中听到妹妹困在风雨里求救的喊声而惊醒,想来不是梦,是现实的声音搭在不相干的梦境内形成叠印。外头的风啸渐息,雨还在下,她坐在沙发上浑浑噩噩,起身想喝杯水,猛然那声音又出现,像海面上突然刺出一把匕首。她听得仔细,是在外面,打开窗户往外探,院内停了一部车,车灯把雨势照得像幽灵之舞;车内顶灯也亮着,她没听错,是妹妹的声音,但她宁愿看错,宁愿永远不要被不可违逆的力量揪住头发、撑开眼睛,看她深爱的女子正在狭仄的车后座,一身赤裸地与陌生男子欢媾。
她没有走开,甚至没有移动视线,眼睛定定地放在宛如两条缠嬉的大蟒身上,听闻骤雨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剧烈呻吟;她看到车窗被摇下一半,随即伸出一只婀娜脚丫,承受滂沱大雨的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