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6)  

《高山流水》本是一曲,直到唐代时分为两曲《高山》和《流水》,后世加以变化,形成许多风格、曲调迥异的谱本。

叶迎风听出秋明月的考校之意,思忖道:“《高山》、《流水》最早成谱见于明时朱权所著的《神奇秘谱》,其中有《高山》四段、《流水》八段,在下听秋小姐方才的弹奏,却有九段,其间一段跌宕起伏,以猛滚、慢拂,绰、注交替的手法做流水之声的变化,极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几疑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

说到这里,叶迎风露出神往之色,发出啧啧赞叹,铁春风与秋叶白更是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一段琴曲竟有这么多的说道。

秋明月美目之中异彩涟涟,前一刻对叶迎风的厌恶早已不知去向,这一段的点评可谓一语中的、形神具备,对他接下来的话期许更甚。

叶迎风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此段在下先前从未听人弹奏过,不过数年前曾偶然得见半髯子所编的《天文阁琴谱》真本,其中收录的他所改的《流水》却增编了一节,在下久闻半髯子的七十二滚沸流水的大名,秋小姐所奏可是此谱本?”

“什么?”秋明月失声叫道,“你见过《天文阁琴谱》真本?此谱现在何处?”秋明月起身太急,衣袖带翻了桌上的香炉,她却仿如未觉,目不转睛地盯着叶迎风,鼻翼翕动,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心情激动至极。

半髯子是咸丰年间琴学大师,姓张名和修、字空山,半髯子是他的号,曾在青城山出家修道,《天文阁琴谱》是他与其弟子唐彝铭合编,收录了众多古琴秘谱,他最为得意的“七十二滚沸流水”自然也在其中。

秋明月所奏《流水》正是张和修改编的版本,张和修名声虽著,却好云游四方,常人便是一面也难得见,其坐下弟子寥寥无几,其中成就最高的当属华阳顾玉成,继承了张和修的衣钵,继而成为川派大师,而秋明月也是机缘巧合,蒙顾玉成之子顾隽收入门下,得传七十二滚沸流水,对《天文阁琴谱》的珍贵她自然清楚无比。

叶迎风无奈地摊手苦笑道:“那琴谱本是京中一位前清王爷的珍藏,后来王府败落,听说琴谱被卖给了洋人,早不知去向了……”

他这却是满口胡诌,叶迎风不但见过《天文阁琴谱》的真本,而且还听过七十二滚沸流水,不过不是在什么王府,而是在自己的家中,其父秦落羽好琴,收罗了许多古曲秘谱,《天文阁琴谱》亦在其中。

叶迎风年幼时不慎将此谱焚毁,他当时并不知道这琴谱的价值,秦落羽却着实心疼了一阵,时至今日,他仍清晰地记得父亲跺脚扼腕的情景。

秋明月满腔的希望被一盆冷水浇灭,黛眉微皱,贝齿轻咬红唇,剔透双眸流露出深深的遗憾惋惜,那模样说不出的动人,叶迎风的心禁不住怦然一跳,连忙转开视线,抬头望向天空。

“咦!”无意中却叫他发现了一幕异象:天空中竟有两轮太阳!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这次看得更加真切,一轮璀璨圆日在云朵下时隐时现,另一轮黯淡无光,悬于西天山巅之上……

亭中众人注意到叶迎风的异样,随着他的视线仰头望去,都被眼前的诡异景象震惊,铁春风惊呼道:“日月同辉!”

叶迎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另外一轮不是太阳,而是月亮!大觉有趣,笑道:“日月同天,交相辉映,这景象还真是难得一见。”

铁春风忧心忡忡地道:“日月同辉、地龙翻身都是不祥之兆,也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兴致勃勃翘首观望天空奇景的秋明月头也不回地反驳道:“这只是普通的天文现象而已!”

铁春风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铁家今年在神目台虽被秋家盖过了一头,可到底也算是一方的豪强,被一个小丫头,尤其是秋家人这般顶撞,让他很是羞恼,有心发作却觉得和一个小女子计较有失身份……

秋叶白并不想将铁家得罪得太狠,用计逼迫铁家全是花青的命令,而他现在自认为有机会取代花家,这铁家将来是有可能合作的。

见铁春风神色不愉,秋叶白亲手为他斟满酒,举杯歉然道:“铁兄见谅!这丫头在外面上个新式学堂,整日里跟我讲什么三民主义、科学进步,唉,都是被我惯得没了规矩!”

话说到这个份上,铁春风若再依依不饶,那便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仰首饮下了杯中烈酒,抬头又望了眼天边孤零零的月轮,在那金光灿灿的日头映衬之下,益发显得暗淡诡秘,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铁春风意兴索然,见时辰已不早,便借口准备晚上的斗鸡大会提出告辞,叶迎风与他同来自然也要一起离开,秋叶白深谙循序渐进之道,这次的宴请也只是想试探叶迎风的底细,为他与秋明月的偶遇创造机会,若是太过急切,反而招惹叶迎风的怀疑得不偿失。

倒是秋明月真心挽留:“叶迎风只评了曲子,琴却还没来得及说呢!”

“看来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与秋小姐切磋了。”叶迎风拱手致歉。

秋叶白呵呵笑道:“来日方长,迎风多盘桓些时日,也叫这眼高于顶的狂妄丫头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爹爹!”秋明月揽着秋叶白的胳膊,嘟起樱唇不依撒娇,惹来秋叶白开怀大笑。

酒宴至此,虽说不上宾主尽欢,也算是气氛融洽。

骄阳斜坠,映得西天艳红似火,更衬得那一轮惨白圆月说不出的诡吊。

街上的行人明显比昨日叶迎风来时多了不少,三五成群高呼小叫地朝神目台北方而去——今夜的斗鸡大会场所正在神目台北三里黄河边的河伯庙。

相传河伯乃是黄河的水神,脾气暴虐,是以黄河时常泛滥,两岸多有建庙供奉河伯以求平安,神目台据说也曾遭过数次水灾,干盗墓买卖的比普通人更信鬼神,秋家兄弟坐上神目台行把头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河伯庙整修一新,庙前地域宽敞开阔,用来做斗鸡之所最合适不过。

偶尔有一二须发灰白的老者驻足对着天边的圆月观望指点一番后面色凝重地叹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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