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11) 

喘息了一阵,捱过了潮水一般袭来的剧痛,夏言秋摇头苦笑道:“这把老骨头是不成啦,少东家大难不死,秦家有后,东家在天有灵也能稍觉安慰……只是您为何姓叶?什么时候又有了位兄弟?”夏言秋狐疑地打量着叶迎风。

叶迎风见状心知夏言秋仍没完全相信他的身份,话说回来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两人的相遇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稍一沉吟,简明扼要地将自己遭到陷害被迫逃难的事情说了一遍,夏言秋这才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少东家的义弟,我说怎么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夏言秋凝视着叶迎风的浑浊眸子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泪痕犹存的干瘪面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用冰冷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叶迎风的手臂,轻声道:“苍天有眼啊,东家宅心仁厚,这些年在江南施衣舍米、积德行善,终究是善有善报。”

“我也是侥幸逃生,那夜子时院子里四处起火,许多蒙头罩面的黑衣大汉冲进来见人便杀,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一位蒙面人打昏,再醒来时已经离开了秦家庄!”叶迎风回忆起当夜那惨绝无比的景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热泪滚落。

叶迎风本以为秦家除了自己再没有幸存者,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半闲堂的老人,而且看起来深得父亲信任,说不定知道些自家惨遭横祸的根由,只是身受重伤的夏言秋此时却十分不妙,就如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死去,想到这里叶迎风不敢耽搁时间,抬手抹去泪水,说道:“后来我才听说半闲堂也被毁于一旦,有亲眼目睹者说行凶之人虽身着便装,但却以官职相称,夏掌柜,当日究竟是什么情形?”

夏言秋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重重点了点头,咬牙道:“这个消息却是千真万确,那些凶手虽然装扮成了抢匪,可是行动之间指挥得当、训练有素,根本不像是乌合之众!我身中数刀,仗着有些功夫才能夺路而逃,他们紧追不舍,直到我跳进了湖里才作罢,我爬上岸后并没有逃走,而是又偷偷潜回半闲堂,正看见他们放火,我又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城,亲眼看见这群凶徒在隐蔽处换回了军衣,只恨我没用,流血太多昏了过去,没能看见他们最后回了哪里!”

对于这一个结果叶迎风虽然有些失望,可至少证实了半闲堂凶案的确是军人所为,以此为线索说不定能够追查到蛛丝马迹,而且夏言秋的发现似乎也表明了他听说的那个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家的惨祸的确与官府有牵连!

正思索间,便听见夏言秋又道:“老仆伤愈之后便悄悄打探钱塘道左近驻兵的调动情况,盼着由此顺藤摸瓜。”

叶迎风听到这里不禁对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垂危老者刮目相看,此人不但忠义令人钦佩,胆识、心智也皆非凡俗,心头不由再次生出希望,追问道:“夏掌柜可有收获?”

“唉!”夏言秋一声满含苦涩的叹息让叶迎风刚生出几分希望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听夏言秋说道:“说来惭愧,少东家想必也知晓八年前的时局,京城的袁世凯穷途末路,局势动荡不安,整日里便是打来打去,军队调动频繁,追查起来谈何容易!老仆在半闲堂掌柜多年,识得老仆这张面孔的人着实不少,非是老仆贪生怕死,只想着若是连我这把老骨头也交代了还能有谁为东家报仇?是以只能偷偷摸摸地探访……”

虽没直言,可叶迎风听到这里也料想到了夏言秋的追查最终结果十有八九是无功而返。

夏言秋的出现让身处黑暗中的叶迎风看到了一道微光,可这希望转瞬便破灭了,不过从夏言秋的话里,他至少看清了一个可怕的现实:姑且不说当年的真相扑朔迷离,难以追查,只看行凶之人天衣无缝的安排,甚至能够调动军队假扮抢匪,即便真能追根索源找出凶手,以他单枪匹马的微薄力量,遑论复仇,若是稍有不慎被那凶手知晓他是秦家的漏网之鱼,恐怕就连他这条小命也要搭进去!

今后行事须得更加谨慎才是,叶迎风暗暗告诫自己。

想起父亲最后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叶迎风沉吟着问道:“夏掌柜可知晓洛阳花家与我家是否有什么恩怨?”

低头擦泪的夏言秋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花家?怎么,少东是怀疑花家与秦家惨案有牵连?”

叶迎风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是江湖传闻,真假无从辨别,据说当年袁世凯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复辟,全是因为有人给他献上了传国玉玺,他自认为天命所归这才公然称帝,却不料这玉玺却是假的,乃是匠门中绝顶的司刀高手仿造。”

袁世凯得玉玺复辟称帝,四方群起讨之,最终令得这位心怀帝王大梦的终身大总统众叛亲离,不得不狼狈下台忧愤而亡早已不是秘密。

顿了顿,叶迎风又道:“传言说那假玉玺中留有秦家的暗记,我那时年纪虽小,却很清楚父亲醉心于字画瓷器对治玉的兴趣不大,即便继承了祖传的治玉秘法,也不曾精研此道,据说花家有一位精通司刀的高手……”他虽然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已表明他怀疑这假玉玺是花家所造嫁祸秦家。

“好一招祸水东引!”叶迎风话没说完就被夏言秋一声冷笑打断,“原来少东家也听过这个传闻。”

叶迎风闻言一震,立刻追问道:“夏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东家可能不知道吧,那夜半闲堂里逃出生天的并非老仆一人!”

“还有谁?”叶迎风乍听这个消息立时大喜过望。

夏言秋一字一顿,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三个字来:“秦仲彪!”

“什么?大掌柜还活着!”叶迎风惊喜之下霍地站起身,然而夏言秋眼中的森寒怨毒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马上清醒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言秋嘴唇颤抖,勾出一抹凄厉冷笑,缓缓道:“少东该知道咱们半闲堂内始终备有信鸽以便与庄里随时联系,可庄里出事前收到过报信吗?”

夏言秋的问题正是叶迎风多年来一桩无法释怀的心病,半闲堂与秦家庄相聚二百里地,两边互通消息大半都依靠信鸽传递,叶迎风清晰地记得惨剧当日,父亲如往常一样教自己习文识字,晚饭时父子二人还约定第二日去山中游玩,半闲堂被焚与秦家庄惨案相隔一日,秦家所驯养的信鸽矫健善飞,二百里地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便能飞到。

叶迎风敢肯定事先父亲并没有接到半闲堂传来的警讯,否则绝不会毫无准备。

尽管凶手伪装成山贼抢匪,看似为谋财,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对秦家斩草除根,若说两者没有关联那是绝不可能,单从半闲堂连信鸽都没来得及放出就可想得到凶手必定筹谋周密,每一步都早有预谋。

这其中每一个环节,叶迎风八年间翻来覆去不知道推敲了多少遍,他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夏言秋的言外之意,只是他虽然有秦家内奸与凶手里应外合的猜测,却无法相信这个人会是秦仲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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