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了安格尔的《贵妇人》,我又拿出毕加索的《贵妇人》。那个妇人龇牙咧嘴,用牙咬着一方手绢,流着两行眼泪。眼睛周围就像长了壳的毛栗子一样,有一圈毛毛,中间还画着一个十字。她的痛苦已经变成了恐怖。她的痛苦不需要解释,不需借助“外表真实”这样的东西,就像符号一样,赤裸裸地让人能够强烈地感觉得到。
孩子说:老师,这个妇人怎么啦?她怎么这个样子呀?
我说:这个妇人恋爱了。他在跟画家恋爱。后来她又失恋了,所以就用牙撕扯着手绢痛哭。她之所以用牙撕扯手绢,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你们看,她的眼睛里汪满了泪水。她哭得很爽、很舒服、很痛快淋漓。但是有些人的哭是干哭,挤不出眼泪——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们说有过,很想哭但又哭不出眼泪,这个时候特别难受。
我说毕加索用符号直接把妇人的哭泣画了下来,让我们直接看到一个哭泣,而不用借助任何外在的形式。安格尔的妇人就不一样了,她戴的项链很漂亮,她的手脖子上挂着那样多的珍珠,她的缎子衣服很值钱,她手套搭在扶手上面,她的椅子是真皮的……我们只能感觉到这些,在这些背后还能感觉到什么呢?感觉不到了。妇人的灵魂、画家的个性、艺术的形式等等,都很难让我们感觉得到。安格尔的贵妇人尽管华美之极,富贵之极,浑身珠光宝气、绫罗绸缎,但那些绸缎里包不住艺术。是艺术不是艺术不在于外表多么华美,不在于画得多么逼真,而在于是不是有着内在的灵魂。你看毕加索,他的妇人让我们一眼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赤裸裸的痛苦!看到画家心中的烦闷!看到那种只有毕加索才能拥有的独特的形式!我们再来看看毕加索另外一幅妇人像,这个妇人名叫奥尔加,与画家刚刚恋爱,浑身充满了幸福,一副优雅、闲散的样子,与安格尔的妇人很像。但是安格尔的妇人在摆姿势“照相”,毕加索的妇人就不是这样。安格尔画上的效果用照相机就能做到,毕加索的效果却做不到。
孩子说:老师,既然毕加索的方法好,为什么安格尔还要那样画?
我说:毕加索生得晚,安格尔生得早。安格尔在世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照相机,只能那样画;而毕加索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了照相机了,咔嚓一下就解决了,所以艺术家得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