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内斯开普勒(1571—1630)的祖父曾担任日耳曼西南小城卫尔的市长。卫尔是士瓦本葡萄酒种植区里一个城墙环绕的山顶小镇。他的祖父随着年岁渐长,财产递减,变得日益傲慢、暴躁且固执。开普勒的祖母在宗教上十分虔诚,但却也“焦躁、聪明、满口谎言……满心嫉妒、怨恨极深,有暴力倾向,且善于记仇”。开普勒的父亲海因利希经营一家酒馆,同时也是一名佣兵,后来他终于离弃了家人。根据开普勒的描述,他这个人“凶恶固执、动辄得咎、注定不得善终……对我母亲极坏,最后自我放逐而死”。他的母亲凯瑟琳从小由阿姨抚养长大,但这位阿姨后来被人当作女巫烧死了。开普勒这样描绘他的母亲:“絮絮叨叨、爱吵架、性情乖戾。”她几乎遭到和她阿姨同样的下场。约翰内斯?开普勒是早产儿,四岁时因为罹患天花而几近失明,他一生当中病痛从未离身。
然而,他的内在视力却清晰透彻、一无遮蔽,因而带领他来到前人所未见的境界——关于行星运行的真相。2000年来,从毕达哥拉斯到哥白尼,行星一直被禁闭在球体的牢笼中——这也是人类对完美天堂形象的投射。人们为了使观察结果能够符合原有的圆形框架,因而发明了各种系统。开普勒则一举击碎了这个天体牢笼,将行星如实安放于椭圆轨道上,依循自然法则和谐运行,而不是人造的法则。
尽管开普勒的童年混乱不堪,但依旧未能阻碍他智力的展露。1589年,他获得奖学金就读于图宾根大学的路德神学院。他一向拥有强烈的宗教情怀,希望有朝一日成为神学家。可不幸的是,他遭到所有同学的嘲弄、排挤,乃至殴打;在他就学期间,一直不受同辈欢迎。我们之所以知道他的悲惨生活,是因为他对自己和对别人的描述一样毫不留情。他自觉充满各种混乱的矛盾性情——贪婪,但满足于粗茶淡饭;总在寻求认可,但又刻意恶意疏离他人;虔诚到几近迷信的地步,但在他自己眼中却又几近败德。然而,他在大学期间结识了向他引介哥白尼“太阳中心说”的天文学教授麦斯特林(Michael Maestlin),两人建立了终身情谊。从开普勒对哥白尼的反应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热情本性。“我向哥白尼观点的真理臣服,”他写道,“并怀着无限陶醉沉思其中的和谐。”
开普勒有一种特质,使他不愿屈服于病痛或心魔,以及他所处的混乱时代。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的才智:不管什么学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全心投入,特别是天文学和数学。另一部分可能是他的神秘主义倾向——他持有和毕氏学者同样的直觉,认为数学优雅的规律性乃宇宙的基础。就像毕达哥拉斯一样,他也受到强烈的驱使,迫使他去寻找混乱经验下的和谐规律——虽则两人可能会说是受到神圣的启发。开普勒最后也的确获得了这样的成果——尽管花了他许多年,害他走了许多冤枉路,并使他投入庞大的精力。
在开普勒1596年的著作《 宇宙的奥秘 》(Mysterium Cosmographicum)中,呈现出某些关于行星的原创思考,这是自古以来仅见的。这本书里有个想法使他遭错觉误导多年,那就是将五个正多面体层层套叠,可以说明六个行星的数量与距离。这个构想极为美妙诱人,但却是错的,后来他自己也发现了。这本书的伟大之处,在于开普勒所提出的问题,以及他回答问题所采用的物理性直观,而非形而上观点。他想了解行星为什么取其特有的距离和速度运行。一开始,他的答案以神秘术语陈述,但认为太阳必定发射有某种力量,促使行星移动;同时这种力量会随着距离而消减,就像太阳光一样。他的年少天赋驱策他不止于描述天体的运行,更进一步探索该现象的物理原因。自古到当时,还没有任何人曾经做过这样的尝试。
《 宇宙的奥秘 》这本书使他受到了丹麦天文学家第谷(Tycho Brahe)的注意,当时第谷正努力对恒星与行星进行有史以来最精确的肉眼观测。开普勒成了第谷的助理。当第谷在1601年10月24日去世后,他顺理成章接任第谷的职位,成为鲁道夫二世宫廷中的皇室数学家;更重要的是,他得以取得第谷珍贵的宝藏——多年来观测行星的结果,特别是火星。“我必须承认,”开普勒写道,“当第谷过世时,我很快就利用他的子孙有失谨慎的弱点,将他的观测成果接收过来,或者说,占为己有。”
开普勒之所以把精力集中在研究火星上,是因为根据当时的理论,火星的运行轨道最难解释。开普勒知道,第谷观测的精确度达两分(或者说六十分之二度),然而以圆形轨道为基础的运算,却无可避免地产生达八分的误差。到了1604年年底,经过众多错误转折后,开普勒终于了解到,火星不可能循圆形轨道运行,而是依照某种椭圆形轨道运行。由于他对第谷观测结果的信心,使他推翻了2000年来催眠了全人类的天堂观点。“因为这八分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开普勒写道,“光是它们就引发了天文学的全面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