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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报纸上登了一则重大新闻,上海成立了“清党委员会”,蒋总司令下令彻底清除共产党,公开通缉二百多名共党要人。
却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报纸上没有登出,但大家心知肚明:一名小女孩也在通缉之列,她的赏格更远在二百多人之上。
红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失”了,给了围捕众人响亮的一耳光。但局势也已经很明显了——“火种”必然就在她的身上,也许是长命锁,也许是别的东西。于志国和付忠良都发出了动员令,重奖抓到红儿的人;那边唐雪梅也调动地下党的力量四下寻找。
作为地头蛇,阿芳把这重奖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她找来了金手帮的帮主金手指——此人六十开外,是个瘸子,街上的流浪儿都有他手下人罩着。当然,直觉告诉她,如果有人能率先找到红儿,那人很有可能是板凳。所以她也给了齐三鑫一项特殊任务——撬开板凳的嘴,探听红儿的下落。这一切布置好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黑皮其实是认识红儿的,虽然不知她的名字,但是这一带有几个流浪儿出没,包括他们习惯住在哪里,黑皮是了如指掌的。红儿是最孤僻的一个,因此引起了黑皮的注意,她宁可独自睡在垃圾箱里,甚至漆黑的小树林里,也不肯和他们挤在一起。
他往树林里细细找去,果然找到了红儿。“红儿!”他试探地叫道。
红儿果然一骨碌起身,怔怔地看着黑皮。
“你真是红儿?”黑皮高兴地跳起来,“板凳托我找你,你要真是红儿,就跟我去见他。”
红儿闻言一喜,顺从地让黑皮牵着走了,谁知刚走出树林,就看见金手指带着随从迎面而来。黑皮进退两难,手足无措,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笑得比哭还难看。红儿见势不妙,正要溜走,却被金手指一把拽住。
“嘿!我认得你!你就是那天演‘吊辫飞’的小把戏——红儿!”金手指大喜过望,捏了一把红儿的脸,“真是天上掉馅饼,偏偏砸中我金手指了!”
金手指担心节外生枝,他打发走黑皮,直接将红儿领到了阿芳家,兴奋地拍门大嚷:“芳姐!芳姐!你要的人,我逮着了!”
院门打开,出来一个四十来岁,温柔娴静的女人,她是阿芳的姐姐——阿芬。
“哟,阿芬大姐!”金手指挠了挠头,对自己的粗鲁有点不好意思。
“阿芳没在家。”阿芬说。她打量红儿,温和地牵住她的手:“交给我吧。”
金手指想问自己的赏钱呢,又不敢得罪她——如果说阿芳是自己的老大,这女人就是阿芳的老大,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好将红儿交给她,转身去找阿芳要钱。
阿芬看着金手指的背影离去,掩盖不住眼中的厌恶。她蹲下身端详红儿,怜悯和喜爱之心油然而生,“多好的孩子呀!这是佛祖赐给我的吧!阿弥陀佛……”
红儿看着阿芬,尽管她神情和蔼,容貌却和阿芳一模一样。红儿对这容貌心存恐惧,连连后退,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自从被齐三鑫逼着演出“吊辫飞”以来,她就处于极度恐慌之中,更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此时刚刚从老田家逃脱,还没喘上口气,又被抓到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红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床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传来阵阵香气,身上的尘灰都被洗干净了。
“你醒了!来,喝点汤。”阿芬端着一碗燕窝汤走过来,坐在床边喂给她喝。红儿正饿得厉害,见阿芬没有恶意,就顺从地张口喝了,她从没喝过这个味道的汤,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的美梦马上就成了噩梦。“雌老虎”阿芳听见里屋的动静,走了进来。
“姐,你信佛信到家了,还真有菩萨心肠。”阿芳冷笑起来,“小瘪三都喝上燕窝汤了,算她有口福!”
“这孩子真可怜……我不想让她再去受苦了……”
阿芳摇摇头,“姐,别人我管不着,但这孩子跟共党的大案有牵扯,我得赶紧把她交给于特派员。”
红儿见她逼近自己,吓得浑身发抖,用力摇头。
“瞧你把孩子吓的。”阿芬拉着红儿的手,“别怕,哪儿也不去,就待在我身边。阿芳,这孩子跟我有缘分!我第一眼见她,就喜欢上了。我这辈子生不了孩子了,就把她当女儿吧……”
阿芳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好言相劝,“她是共党的孩子!跟咱浑身不搭界!这是祸根!是灾星!谁沾她谁倒霉!姐,你想要孩子,去孤儿院随便挑,就是不能要她……”
“我还就要这孩子!”阿芬倔强起来:“阿芳!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也跟这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总被人欺负……”
阿芳心里骤然一酸,“别提过去!那都是噩梦……”
“可你现在却要给无辜的孩子带来噩梦!”阿芬站起来望着她,“你以为把自己变黑了,就能活痛快吗?!想想当年,咱俩被土匪糟蹋,生不如死啊!阿芳,你看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你小时候的,穿着多合身啊。就把这孩子当成过去的自己,可怜可怜她吧!”
“够了!”阿芳自暴自弃地打断她,“我没有过去!我不是阿芳!我就是一只雌老虎!要不然,你和我都活不到现在……姐!别为了这孩子,伤了咱俩的感情好吗?就算我放过她,官府也不会罢休的!”
“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这孩子!”阿芬搂住红儿,不理阿芳了。
阿芳气得长叹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