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小女孩便是红儿。和妈妈失散之后,她沿街乞讨,成了个小叫花子。这时一个叔叔找到了她,说要把她送回妈妈身边。尽管妈妈早就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走,但这位叔叔浓眉大眼,看起来不像坏人,何况他还能叫出妈妈的名字呢。
叔叔的名字是常墩子,要去的地方是鼎香面馆。红儿正饿着,听到“面”字,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觉得自己一下有了气力,撒丫子跑在常叔叔旁边,尽管是走夜路,天上还打雷闪电,也不觉得有多可怕。
红儿在妈妈身边时受到严格的管教,每次和妈妈赌气,就想离家出走,让她尝尝没了自己的滋味!结果还没付诸实践,滋味却让自己先尝了个够,一年的叫花子生活让红儿叫苦连天,只想插上翅膀飞回妈妈的管束中去。
面馆看样子已经近了,红儿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常叔叔却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手。红儿慌忙抬头,只见几条黑影掠过不远处的树丛,向面馆的方向奔去。
“别吭声。”常叔叔说着,拉着红儿绕过面馆,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就这么走了?不去面馆吗?妈妈……不是在面馆里等自己吗?怎么可以走掉呢?红儿憋了一肚子问题,等到常叔叔握着自己的手放松了,就要开口问个究竟。
这时,身后响起了枪声!
红儿吓得一激灵,立刻明白了身后正在发生什么。枪战她是见过的,妈妈平时也随身带一支枪,妈妈曾说自己的枪法很好,能隔着一条街打中小鸟,但子弹是留给敌人的。自己也就从来没机会看。枪战是会死人的啊,妈妈在后面吗?她……会死吗?
常墩子感到红儿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心下愧疚。雨渐渐大了,两人躲到路边的屋檐下。常墩子想让红儿放松心情,笑道:“红儿乖,妈妈不会有事的,再把叔叔教你的儿歌背一遍,好不好?”
红儿点了点头。她轻轻背出儿歌,柔嫩的声音在夜色、雷电和枪声之中飘起,像一朵小小的火苗。
“小桥流水哗啦啦,小树弯腰笑哈哈,小鸟累了回到家,小兔哭了想妈妈……”
4
“这么老半天,干嘛去了?酒呢?”齐三鑫横了板凳一眼。
“吃了枪子儿……”板凳指着酒壶上的枪眼。
“枪子儿?”齐三鑫冷笑一声,“枪子儿得绕着咱走!”
板凳心想这么小个酒壶咋就没绕过去呢,但他当然不敢说出来。他突然想起二师兄李清风,连忙跑到院子里找,果然人影不见,大师兄常墩子也不在,板凳提着的心就放不下来了。
“上海滩要出大乱子!”齐三鑫不知何时走到院子里,对着板凳、小芸和几个徒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谁也不许出去,就呆在院子里练功吧。”
夜渐渐深了,大伙都回房睡了。板凳坐在门墩上,眼巴巴望着外面的夜色,希望有人从外面回来。大师兄和二师兄,别是让人当成共党给抓起来了吧……板凳用力晃了晃脑袋,不,不会的。他俩一看就是好人,哪点像共党呢?可是话说回来,白菜啥样自己知道,这共党啥样,自己怎么知道呢。
板凳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自己还坐在门墩上,手脚酸麻,原来不知何时已经睡了一觉。他想起两个师兄,连忙跳起身来,往大路上张望。
这一望,却让他见到一张熟面孔……
阿芳梳了头,换了衣裳,比昨夜更美了。板凳见她朝自己走来,感到后背上阵阵凉意,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阿芳是美女了,也完全不想看到她,只想从她的视线之内溜走。
“齐班主!”阿芳跨进门,理都不理板凳,冲着院子里倒立的齐三鑫叫道:“好歹也算帮会的人,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当起缩头乌龟了?”
“管得着吗?我又不归你使唤。”齐三鑫连眼皮都不抬一抬。
阿芳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一个手下却在这时跑进门,向她低语几句。此人膀大腰圆,绰号“滚刀肉”,昨天的枪战他也有份。
“还真没想到!”阿芳叉起腰,似笑非笑地瞪着齐三鑫,“齐班主的徒弟常墩子居然是共党啊!”
这一句起了作用。霎那间,叠罗汉的纷纷跌落;爬杆的掉了下来;有的摔碎了转碟;有的没接住空竹;有的踢飞了毽子。小芸顾不上自己丢出的飞刀,立刻跳起来嚷道:“不可能!”
头下脚上的齐三鑫也掉转过来。
“芳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常墩子是我的徒弟,可他决不是共产党呀!”
“这由不得你说了算。”阿芳哼了一声,“本小姐是奉警备司令部的命令,捉拿这个共党联络员,而他就是常墩子!怎么,齐班主要护着他不成?”
“岂敢!岂敢!”齐三鑫软了下来,“……只要官府认定常墩子是共党,那他就……就再也不是我徒弟了!”
“你号称黄老板的门生,忠不忠看行动!”阿芳见他服软,难掩得意,转身出门,“你要想把自己摘干净,就亲手抓住常墩子!”
阿芳一走,院子里就炸开了锅。
“都给我听着!”齐三鑫怒道,“除了小芸,你们都出去,赶紧把常墩子给我找回来!”
“大师兄咋会是共党呢?不可能!”板凳嚷道。
“你是蒋总司令呀?谁是共党,谁不是,你说了算呀?”齐三鑫没好气地说,“咱得抢先下手逮着他!”
“这不是把大师兄往死路上送吗?”小芸抗议。
“这是常墩子自个儿找死!”齐三鑫越说越怒,“还要把齐家班带进火坑!都还愣着干啥?想等死吗?”
大家都噤若寒蝉,被迫行动,纷纷出门。板凳望着他们,一时不知所措。
“快去!”齐三鑫推了板凳一把,“带上铁棍和绳索!找到常墩子,当场打昏,捆起来!”
板凳只得拿了铁棍和绳索,很不情愿,又万般无奈地走出门去。
小芸跟在板凳后面,却被父亲叫住了。
“爹,我要去找找清风!”小芸噘起了嘴。
“你哪也不许去。”齐三鑫叹了口气,“我刚才出去走了一圈……”
他犹豫一下,翘起脚让女儿看鞋底。
“血!”小芸惊叫起来:“爹!你、你杀人了?!”
“我有这胆,还没那心。”齐三鑫摇摇头,“是在路上踩着的,满大街都是血水啊!”
小芸惊得说不出话来。
“保住自个儿的性命最要紧!我就剩下你这么个女儿了……”齐三鑫说。
“还有板凳呢!”小芸嘟囔着。
“板凳身上没一滴是我的血!”齐三鑫见女儿沉下了脸,连忙赔笑补充:“这小子生来就是软蛋一个……我存心让他去见见血光,练练胆儿!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不能把常墩子给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