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13 等待

一开始我们或会问:“等待什么?等待谁?等待个啥?”等待一封始终未寄出的情书?一份暧昧不明的城堡内部官员的明确任命状?一个叫戈多的家伙?或是一场五十年前在自己手中溜走的爱情,只为了等恋人的老公挂了,带着她老头子老太婆两个搭轮船在内陆河道开来开去不下船,等她问你会爱她多久时,回答:“一生一世。”

这似乎是个和邮政系统或铁道交通运输有关的文学主题?二十世纪的好多个令人难忘的好小说总在处理这些那些的等待。《没有人写信给上校》里那个一贫如洗的老上校固执地等着他的斗鸡长大和一封十五年前政府答应发放的退休金通知。那是一个空荡荡的邮局场景。一如他病恹恹的妻子对他说:“我的感觉是那笔钱永远也不会来的。”或是《百年孤独》里那个双胞胎兄弟之一的老婆,整个布恩地亚家族几代人唯一让人难以同情的卡碧娥,她持续地和不见形影的医生通信,信中充满隐晦术语、密码、拐弯抹角,她在她的银制餐具、金夜壶和蛀烂的女王衣饰中等待那些时序、寄信人、邮戳她全搞混弄乱的神秘信件。二十世纪的小说家们好像不得不如昆德拉所说“失去堂吉诃德在无比自由、没有边界的旷野任意漫游、冒险的自由时光”,变成卡夫卡笔下的土地测量员K,和那一幢幢切断城市地平线的大楼(那些法院、医院、证券交易所、电视台、警察局)以及禁锢其内的专业话语打交道。“等待”变成不再是一种时间定义上的身体经验,而是一种宗教情感偷渡到现代性时刻的“人类曾有高贵灵魂形式”之遗骸化石:老人等待海中的大鱼,男孩等待森林或印第安人敬畏传说中的那头熊。等待之所以成为这些沉闷、情节停止流动的荒谬剧里浓雾般笼罩的唯一情绪,乃在于它恰正是康德所说:“笑是一种高度期待而骤转虚无的情感”的反面:当众人皆尴尬笑着,拍拍衣裤离去,等待者仍在疲惫的孤岛中,延续那种高烧的意志,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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