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林以前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比如高三那年夏天跟同宿舍的李淘淘打赌,为了二十块钱饭票,结果两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放下好好的晚自习不上,跑到学校旁边的山包上找了个坟地去睡觉。胆小鬼范林睡到半夜连滚带爬地跑了,理由是起来撒泡尿以后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把手电筒一打开,墓碑上是个妇女,凄凉莫名的眼神,再看身边的李淘淘,俨然成了个白衣长发的女鬼,脸灰得可怕,长长的舌头伸出嘴角,回头一看,树林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老头儿,一张嘴笑,嘴里没有一颗牙齿。范林吓得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往回跑,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如果真的是鬼,一定要保佑我们考个大学啊。”回到宿舍时惊魂未定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晨李淘淘面带笑容回到教室,这件事情震惊全校,大家给李淘淘起了个外号叫“李大胆”。
李淘淘和范林这对死党不仅是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而且还是高中同学,拿到东华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后,两家人的父母高兴极了,虽然学校简介里面的很多字不认识,但“大学”两个字是认识的。两家给送信的邮递员塞了几十个鸡蛋,然后又共同办了热闹的酒席,来的人不是很多:一来他们家的山路不好走,二来谁都知道小孩儿考上大学,来喝酒是要送钱的。尽管如此范林的妈还是喝得醉醺醺的,并一直说祖上积德,让咱农村的娃考上那么好的学校,回头一定要到祖坟上好好跪拜一番。
范林的头被摁倒磕下去的一瞬间,眼前忽然闪出高考前坟地女鬼的样子,挣扎着想爬起来,结果又被摁下去,对着根本没见过的祖爷爷磕了第二个头。
两家父母筹钱的过程让他们心酸不已,走了几十里的路,挨家挨户地借钱,终于凑齐了学费和路费。
在去学校的火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在行李架上,里面有两家人对这两个孩子的无限希望。
“看来那个鬼还是很灵验的。”范林心里十分开心地说道,“这次高考题目那么难,想不到我们还被录取了。”他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天渐渐黑了下来,火车上十块钱一盒的快餐两人没舍得吃,啃着从老家带来的玉米馒头,拳头大一个,就着咸菜一人一口地啃。
李淘淘掏出水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拍了拍旁边范林的肩膀:“你小子还真的相信有鬼啊?那次是我为了你的饭票骗你的,长头发是我姐剪下来准备去卖钱的,白衣服也是偷她的,哈哈……”
范林瞪大眼睛:“那个老头儿怎么解释?”
李淘淘差点儿被馒头噎着:“什么老头儿,我不知道。”
红棉袄,老头儿,诡异的笑,范林觉得一股寒风从窗外吹过来,一阵昏沉,摇摇头说:“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我困了。”
范林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怪梦,自己捧着一把白色的菊花到坟地去拜祭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似乎认识,但又想不起来是谁,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站,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李淘淘正在取车厢上的行李。
“请问怎么才能去大学啊?”下了火车马上又要乘坐公共汽车,看了半天车牌都没找到东华师范大学,范林有些着急了,自言自语道。
一个路过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好好学习就能去大学。”
李淘淘做昏厥状,扯着范林的胳膊:“别着急,你看,那不是咱学校来接我们的嘛。”
火车站广场的角落,一个醒目的木牌,上面写着:“接东华师范大学新生”。旁边停着一辆面包车,司机因为等的时间太长而哈欠连天,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四下张望着。
李淘淘拉着范林走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老师,请问这是不是接东华师范的学生?”
范林瞥了瞥那男人胸口的工作牌,他叫“雍军”,工作牌上盖着学校鲜艳的红章,职务一栏写着:教务处,立即肃然起敬:“雍老师您好,我们是2010级新生,这是我们的录取通知书。”
雍军瞥了瞥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学生和他们身后皱皱巴巴的编织袋,接过通知书和身份证,点点头:“上车吧。”
车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学生,彼此都不说话,有几个女生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车里弥漫着女孩儿身上的化妆品香味,混合着男生的汗味。
十七个座位的面包车挤了二十五个人,雍军坐在前排位置自我介绍:“各位同学,欢迎大家的到来!我姓雍,大家可以叫我雍老师,以后在学校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可以直接找我,现在我们就出发去学校。”
雍军推了推眼镜,咳嗽了一声:“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声明,因为学校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教学楼和宿舍的改造,我们10级的新生将在分校区进行半年的学习和生活,希望大家能够尽快适应。”
一车的学生既紧张又兴奋。李淘淘看了看周围,大部分的学生跟自己一样来自农村,除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生,范林的旁边就坐了一个,黄而卷的头发,唇膏涂抹得过分的红,胖嘟嘟的婴儿肥,她正跟范林交换姓名。
范林激动得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拿出本子记下了这个城里漂亮女生的名字——白清丽,她说话的时候嘴里有淡淡的烟草味,真是特殊的感觉。
分校区比想象中的远得多,在城市的边缘开了接近两个小时以后才停了下来,虽然跟老家的景致相差无几,但旁边的那条商业小街道让范林和李淘淘着实开心了一把——买东西多方便啊。
范林下车时帮白清丽提着行李,两人肩并肩地朝校门走去,李淘淘往街道看了一眼,除了餐厅和精品屋、时装店,这条街还有一个卖寿衣、冥币和棺材的店。
也许每个人都会需要这些吧。李淘淘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颇有道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