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首《留余庆》是暗寓着巧姐命运的警幻仙曲。巧姐是贾琏与王熙凤的女儿。余庆,指前代为后代遗留下来的福泽,与善行同义,是一种因果报应的说法。
此曲不难理解,讲诉了贾府落败与王熙凤去世,巧姐被贪爱银钱的舅舅与哥哥卖身后,偶遇了母亲曾接济过的刘姥姥出手相救,从而逃脱了青楼女子的命运。
书中第六回,当刘姥姥未语先飞红了脸,向凤姐讨要钱财时,脂砚斋曾留批:“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更可见巧姐被狠舅奸兄的确卖入了烟花巷,而又的确是刘姥姥所救,又的确是刘姥姥将她从青楼赎身,许给了孙子板儿。
巧姐的狠舅即王熙凤的兄弟王仁,谐音“忘仁”,又对应了“忘骨肉”。
而巧姐的奸兄极可能是贾蓉与贾环,又或贾芹,而非续书中的贾芸。贾芸精明灵透、世事洞达,虽机变,却绝非歹毒之人。贾蓉与贾环则是贪财之辈,贾芹更是贪婪到无止无境的人。而乘除加减之字,在表现轮回之际,亦有提示奸兄曾是被凤凰帮助过又责骂过的贾蓉等辈。
巧姐因生于七月初七,刘姥姥为她取名巧姐,寓意日后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为此,脂砚斋曾批:“一愚妇之谈,实是世间必有之事”。世间必有之事,可以理解为刘姥姥年事已高、见多识广,也可以理解为巧姐的原型有之。
巧姐的经历,与曹雪芹本人的经历极其相似,同样是在少年时期,经历了家族的没落与破败,也同样从王孙贵族的主子变为连庶民都不如的、饱受心灵之苦的下人。只不过,一个是女孩儿家,生存会更凄苦;一个是男孩儿,更见凄凉!
在《红楼梦》中,对巧姐一直没有外貌描写,巧姐在前八十回里也鲜有出场,只写过曾对着风吃了块糕点而引起了发热,还有一次出水痘,唯一的情节便是以手中柚子换来板儿手中的佛手。书中写巧儿见到板儿手中的佛手便哭闹着想要,等不及众人去取,丫头们就哄了板儿用柚子将佛手换给巧姐,而板儿见到巧姐的这个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玩,且当球踢着,也不要佛手了。
佛手有济度之意,而柚子之意,曹雪芹唯恐读者不知,特意写到又香又圆。脂砚斋也曾在此处留下两条批语:“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
巧姐的判词也写道:“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册中所画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织。
香圆,岂不是谐“乡缘”二字之音!
佛手,皆不是说这一段姻缘是凭佛祖的指引!
可知,巧姐最终嫁与板儿为妻。乡,又指乡野山村,此景正与册中所画相对。而板儿的大名叫做王天合,他与巧姐的姻缘,岂不是天作之合!
所幸,巧姐虽是薄命,却有恩人相救。不然,丧母之痛还未清醒,便又被卖于青楼,受尽龌龊淫荡之人的肆意凌辱,让一向娇柔矜贵的巧姐如何承受?孤女的心,疼痛如漫天的飞雪,绵延着,清幽着,浓重的,一层层铺在胸口,一层层越积越厚,无法消散,无法遁形。而心存的善念,到底如一种刚柔并济的力量,在生命中缓缓地来临,在爱情中,用心地将自己拯救。
很难说命运,不是一种偶遇;很难说爱情,不是一种偶然。偶然的相遇,偶然的相互投影,幼年时脑海里便存了你的模样,幼年时心怀中就印下了你的名字。对了错了,也不惯细想,一生的花说开就开,说谢就谢,反正都是同样的悲喜交织,反正都是同样的落寞酸楚。
幸好有刘姥姥,收纳了巧姐全部的喜乐,幸好有板儿,容忍了巧姐所有的悲苦。其实这样的宿命,对巧姐而言,没有什么不好。相比于长辈中凄凄惨惨的女子们,岁月待巧姐并不很薄。
不去嗅那宝鼎中的龙涎香,不去赏那花架上的碧绿滴翠,不去吟那诗词歌赋,不去赏那清风明月,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披一身风霜,顶一肩雨露,安静坐于纺车之前,一丝一线,用心去纺。不必再惊惧,不必再心慌;不再是以水为根、在风雨中飘摇的浮萍,此种安然,已是莫大的福分,此中恬静,已是难求的幸福。
涉过了人生之路的最艰难,巧姐终于从繁华走到了平凡;耐过了人生四季的变幻,巧姐终于从严寒迎来了暖阳。与板儿手牵着手,看陌上花开,看白云在天空追逐,看风筝在半空飘荡,两个人的身边,还跑着几个小不点,或许,这应是巧姐心底最美好的期待吧,只是,命运会不会给她这份幸福,她经历了荒凉的心,又会不会对生活重新燃烧起激情?便不可预料了!只为巧姐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