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 月光漫海棠,相醉惜寸阴

娇憨、爽朗、豁达的史湘云,常把“二哥哥”叫做“爱哥哥”。她就如一朵盛开到最浓烈的海棠花,才情超逸、天真美艳。她曾占花名海棠,也曾醉后入睡在青石板上,是名副其实的海棠花与睡美人。

当年,唐玄宗登沉香亭,欲召见爱妃杨玉环,恰巧杨玉环酒醉未醒,高力士便使侍儿将她扶持而出。彼时,杨贵妃鬓乱残妆,半梦半醒,唐明皇便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后来,宋代大文豪苏轼据此写了一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朦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四面的芍药花飞满了湘云一身,鲛帕包着花瓣,被她枕到头下,扇子落到地面,被姹紫嫣红的落花掩埋,一群群蜜蜂与蝴蝶闹嚷嚷地在四周围着,这位美人儿,醉梦中犹自喃喃着:“泉香而酒洌,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这么美的画面,这么真的性情,这么醉的美人儿,这么豪放的语言,除却湘云可以担当,问红楼众儿女,谁又可以?谁能如此坦荡、如此浪漫、如此胸怀?

在贾府的时光,是湘云最快乐的时光,否则,她怎会在梦中都念着“却为宜会亲友”?否则,她怎么在众人烧鹿肉吃时说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湘云俨然是一位文人隐士,俨然是一位翩翩才学的公子。巧得很,就连平日耍玩,她都爱穿那男子的衣,爱扮成俊俏的公子哥儿!风流倜傥,清幽妩媚,带着几分稚气和憨傻,带着几分真性和才情,带着几分俏丽与可爱,虽自幼无父无母,却依然清心快乐,我行我素,洒脱自在地走在众人的眼中。

《红楼梦》一书中,通篇没有湘云相貌的正面描写,只对其穿着、行为、性格进行了认真的刻画。作者用心良苦地告诉我们,湘云的美,湘云的纯,湘云的可爱,不在相貌,不在穿扮,可她却美得如此纯粹,如此剔透,如此干净,如此飘逸,美到让人怅然叹息。

湘云的判词写道:“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判词中画着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湘江是娥皇与女英二妃哭舜与投江之处。楚云即指楚怀王梦见巫山神女一事,神女谓怀王言:“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两个典故,似乎都在比喻湘云婚后的生活,虽美满幸福,却短暂即逝。据红学家们考证,湘云嫁给了王孙公子卫若兰后,原本郎情妾意,羡煞旁人,然而,卫若兰突发暴病,迅速死亡,给湘云留下了不尽的忧伤。湘云的警幻仙曲又叫《乐中悲》,写道:“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儿时坎坷形状。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

湘江水逝,楚天云飞。一朵云,在时光的逝去中,总会发生千千万万相遇与离别的凄美故事。每一次,都是意外,每一次都是人生的跌宕。湘云有如白云一般的纯净与满足,孩子一样嬉戏在深旷幽寂的天空。然而,人世的绵延变幻,难以探测,当年清纯可爱的少女,因为挚爱的丈夫突然离去,终于懂得了世间的大悲大痛,从此远离了酡红年华、醉情溢言的美好,从此忘记了海棠花睡、诗雅风流,从此只在落花时节,随着飞霞与孤鹜,伴着秋水与长天,梳理着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学会了沉稳、内敛,将更多的伤痕与疼痛容忍,默默平息,默默消受。

纵使期期生爱爱,无从醋醋到卿卿。

别院笙歌宴早。试问海棠花,昨夜开多少?

此刻,湘云已不再饶舌,她已不再睡入娇媚的海棠花蕊中!

此刻,湘云已化为一缕飞云,在尘寰之中孤独地消长、寂寞地生存;

此刻,她已化为湘江之水,在滚滚流动的长泪里,凄凄地怀念着往日的美好。

有人说,宝钗去后,湘云嫁得宝玉,二人破衣烂毡,厮守相老,对于此观点,本人不敢苟同,湘云亦是薄命人,既薄命,又怎会有好结果?如能共宝玉这个知心人一生,纵然是破衣烂毡、茅屋寒舍,亦是幸福快乐。不是我不愿意湘云幸福,奈何《红楼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此泪,亦有湘云一份,此伤,亦有湘云一缕。

有些事实,经历过了,就是人生完满。这一生,诸多岁月,没原因谁会永远陪在谁身边。至于湘云,想象着她正站在云端对我微笑,不容置疑的深情眼眸,定格在时光的辙痕,便已是我读《红楼梦》的最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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