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是薛姨妈的女儿,她肌骨莹润,皓齿朱唇,举止娴柔,端庄豁达,淡雅之中不失秀美,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亲切自然、合宜得体的相处,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是长辈们最喜爱的女子。
宝钗有一颗玲珑的心,一片冷幽的情。她的心,学识广博、处事周到,屡屡赢得众人称赞;她的情,恪守封建礼教的规矩,矜持得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然而,纵是无情,也动人;任是无情,也芬芳。薛宝钗就是百花丛中那朵最富丽堂皇、艳压群芳的白牡丹。
宝钗的美,不在于真,却在于实。或许,务实才是那个社会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不然,她为何特别注意揣摩与迎合贾母、王夫人等人的心意?不然,她为何还要博取赵姨娘、贾环等人的好感?
宝钗的美,不在于善,却在于应变。应变意味着机巧,意味着处理突发困境时的智慧。滴翠亭扑蝶时,她看似有意,实则无心,将听到小红与坠儿谈话的人说成黛玉,三言两语便洗脱了二人对自己的嫌疑。
人人都说王熙凤最是一个厉害人,有一颗水晶玲珑玻璃心,而我却说,她没有宝钗这种不偏不倚、不生不疏的处世态度,也不及宝钗这种不亲不友、不远不近的待人接物。金钏儿跳井,她说:“失了脚掉下去的……死了也不为可惜,多赏几两银子就是了。”为此,轻巧地解脱了王夫人的深重内疚与悔意。
宝钗有大智大才,大德大慧,原本可以如黛玉那般超凡出尘、本真自然。然而,正是她的德才,使她更显出俗气,也正是她的圆滑周到,使她更显出工于世故。她的德才,归根到底是为了适应当时的封建社会,做那个社会里标准的淑女;她的周到,无非为取得贾家合家老小的欢心,是为日后顺利地嫁入这个封建的贵族家庭而做的努力。
宝钗的遵循礼教,固然没有什么不好,还可以令她生活得更好,然而,她在自己的心魂世界,就总如在一片无垠的沼泽地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前行。她本是一位青春的妙龄少女,天真浪漫,偏要违背着自己的意愿,做众人眼中贤德温良的淑女,就如同一朵高雅富贵的白牡丹,虽然那么美丽、那么妩媚,却绽放得那么不由自主,绽放得那么空虚与没有方向。
明明知道宝玉和黛玉相爱,偏偏还为自己走向这个大家族的势力中心而奋勇努力;明明知道自己才华横溢,一腔热情,却依然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宣扬仕途经济。
在薛宝钗身上,我们读到了爱,却也读到了怨。可是她的悲剧,又不仅仅是献身于社会做一个标准的三从四德女子。她的内心,对真爱的渴求,而又苦苦压抑的痛,才是她真正的病根与悲凄。那用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花蕊、白梅花蕊各十二两与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上蜂蜜、白糖等调和而成的冷香丸,所治之症不就是她的情热与情毒吗?
她的情,原本在胸膛炽烈地燃烧着,原本在生活中强烈地显现着,也原本在那个时代强烈地迸发着,然而,她生生地压抑下蓬勃青春的美好,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极力掩藏着,最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尊冷冰冰的时代产物。
就算嫁与宝玉、就算成为贾家势力的中心人物,宝钗的意义又何在?宝钗的快乐又何在?宝钗的情爱又何在?这可是她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收获?
一个聪慧、热情、知性的女子,偏偏抹杀着自己的聪慧、热情与知性,就为了那一块宝玉,就为了获得家族权贵们的一片赞扬之声。而她所有的付出,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一个红颜薄命的结局!
宝钗,你的自我牺牲,实在不值得,你对自己的不珍爱,实在令我不喜欢!